文/羊城晚报记者 黎存根 实习生 徐小倩
图/受访人提供(署名除外)
中山大学南校区,哲学系所在的锡昌堂一楼,一场名为“风月同天——习之堂藏东亚汉文书特展”的展览已举办有时。
从2019年开始,中大师生以及校内外不少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已经慢慢习惯了此间作为该校哲学系教授周春健的一个特别“表达通道”。(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周春健是以研究中国古典文献学、四书学、诗经学为专业的学者。从老讲义到旧家书,从乐教文献到汉文文书,他在教研之余,以家庭创办的“习之堂儒学馆”为依托,近三年来向公众奉上了四个文化主题展览,用文化实物的形式彰显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魅力。
同时,他所做的传统文史哲普及讲授,也从家人推广到校园、社区等更大空间,由家教进而社教、教化。
“儒学馆”+“博物展览”+“小讲堂”,探察儒学在当代的生命力。周春健说,这是他亲身实践中国哲学的方式。
“通向世界的中国哲学”
记者在“风月同天——习之堂藏东亚汉文书特展”现场看到,展品依日本、韩国、越南三个国家厘为三组,每组又有诗文信札等不同类型若干。从经史子集到酬唱诗文,至亲友书信,再及官府地簿,可窥见诸邦昔日汉文书写之盛。
周春健介绍,秦末赵佗于岭南建南越国,汉字始经此地传入越南北部;最晚至汉代,汉字传入朝鲜半岛;魏晋时期,汉字经朝鲜半岛传入东瀛。随着汉字作为文化载体的传入,周边民族或国家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巨大影响,渐次而形成东亚汉字文化圈。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之后,日本友人支援中国的物资包装箱上印有‘山川异域,风月同天’‘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等汉文诗句,为国人热议的程度给了我很多感触。”
因此,周春健从上述三国汉文书写出发,意在呈现中华传统文化对东亚文明进程的深远影响,也为了“触发国人之文化反思——现代中国之汉文书写及语言表达,如何永葆典雅之品质。”
他说:“一方面,我们通过观看‘书写’,体察中国文化两千多年来对东亚汉字、儒学等方面的深刻影响;另一方面,在数字化进程飞快的当下,我们应审视和反思自身对于汉字习得的态度。”
这次展览也是中山大学第二十四届哲学月中的一个重要环节,本届哲学月的主题正是“通向世界的中国哲学”。
藉展览理解中国
2014年周春健创办了家庭式的私人收藏馆“习之堂儒学馆”,以学人手稿的收藏、展览及研究为特色,包含手稿、信札,讲义、笔记,图书、档案,书稿、校样,牌匾、对联,砖石、瓦当,书画、拓片,地契、海报等,目前已有藏品三千余种。
在建立馆藏作品体系的过程中,周春健越发认识到治学教研与收藏存在互补共进的空间。
在最初的“爝火不息——习之堂藏老讲义百种特展”中,周春健展示了漫长的手写年代中师生们留下的各种“手泽”。
基于对当代课堂的深入了解,他希望这些带着温度的书写能让青年学生跳脱出PPT授课的环境,感受教育的质朴与真诚,唤起学生对课堂的敬重,感知纸墨书写等传统文化的温度。
他的同事陈少明教授因之以《春秋》中所言的“所见世、所闻世、所传闻世”做比,认为此类“故物”展深具传承文化的价值。
随后,在中山大学哲学系的大力支持下,周春健又举办了“百年家书——习之堂藏家书百种特展”“百年弦歌——习之堂藏现代乐教文献展”。
他说,自己是在以“老物件”为引串起多个主题展览,力求向现代的观者描绘传统中国画卷。传统与现代不应该处于对立状态,今人不能以与整个经典文化决裂为前提走向未来,而要创造性地运用传统思想资源面对未来。
这也是他孜孜收藏、策展的原因——藉展览融汇今昔、理解中国。
周春健说:“以文化的角度来看,时代格局的转变要求中国的传统文化在世界史上再找到一个位置。”未来,“习之堂”不会将目光仅停留在展览,他想做自己的“五个一工程”,即一门课程、一部教材、一组展览、一组歌会、一组访谈,系统探讨传统文化、中国哲学的当代性话题。
【对 话】
教学相长,其乐无穷
羊城晚报:作为大学的文科教授,您个人的收藏兴趣与哲学的专业学术研究、教学是什么关系?
周春健:我的收藏一直和自己的儒学研究专业有密切的关系,过去办的这四个展览其实也可以看出来跟我专业的关联度。比方说百年家书展,我不是走名人家书路线,而是从传统的道德文章、国人生活入手,从看传统文化如何潜藏于现代社会这一角度切入,这也是我个人收藏的着眼点。
因此,我的收藏是学术研究的补充与外化,再以展览的形式来呈现、以美育为旨归,这整个过程就是理论与实践的结合。
为这些承载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古物、旧物办展览,不光有利于培养学生的家国情怀,也得到普通大众的认同,让人们看到传统文化在中国社会现代化转型中的演变和存续。
哲学系同学曾依据家书展、讲义展中的素材,创作诗文参赛、获奖……我的展览就是系里的第二课堂,不仅是大学生、硕士和博士生,甚至中大附中、附小的学生都会集体来参观,由我专门作讲解。
羊城晚报:您这四个展览做下来,在藏品增值和大众认同方面是不是大有提升?
周春健:我的收藏基本上是依靠工资收入完成,而且是在保证生活质量,保证基本生活的前提下,再量力而行、尽力而为去进行。曾经有外边的基金想支持,但是后来没有合作成功。另外,今年中山大学帮我立了个项目,支持“习之堂”做些校史的资料搜集和展览,但不是用作购买藏品。
我没考虑过藏品增值的问题。因为我的收藏实际上是属于学术收藏,不是以盈利为目的,也不是“以藏养藏”,基本上收进来就没有流出去,我也没有时间精力去做市场行为。我从中感受到的主要是学术收获和精神提升。
羊城晚报:我们能感受到,您所收藏的这类藏品(老讲义、旧家书)往往都蕴含着书写者和阅读者的深情。
周春健:是的,收存、整理中有很多令人动容之处。比如先父性情威严,平时不擅情感表达,但我在整理他遗稿时发现了两首写给我母亲的贺寿诗,诗写得通俗直白却富真情实意,我将诗读给母亲听(她之前不知有此诗),她听后坦言这令她打开了许多年的“心结”。
后来我与内子在准备整理出版《百年家书——习之堂藏传统家书精品百种》,过程中因涉著作权,需联系家书藏品的原作者或其后人。其中有几位是名人之后,比如陈寅恪先生的女公子陈美延教授、出版家张元济先生的嫡孙张人凤先生,他们所体现出的谦逊品质和严谨的态度,让人可感家风家教绝非空言也!
羊城晚报:能分享一些您的藏品故事吗?
周春健:有意思的藏品很多,如黄天骥教授1964年备课的《桃花扇》讲义也被我收到了,当年纸张缺乏,讲义是写在整版的红色“荔浦芋扣肉”商标背面,起初被藏家当做老商标流通、还有裁成一小条一小条的痕迹,后来才发现背面的字迹或更有文献价值。
还有冯达文教授捐献出自己上世纪《中国哲学史》《老庄哲学原著研究》等课程的几十本讲义,是数代学生的“集体记忆”。
这次“风月同天”展中,较多藏品是我2017年去东京大学访学的时候淘的。其中有一份日本文人岡文濤的汉文书信,代表了日本知识分子的一种日常书写,而且10多封信中写了几十首汉文诗,很难得。
诗中他自称为“老儒生”,还谈到南宗(即禅宗)等中国文化源流对他的影响。在我们致力于对外讲好中国故事的今天,从外国友人的角度探讨中国儒学文化的传播或许是另一条行之有效的路径。
羊城晚报:我们了解到您的“家庭国学讲堂”很有特色,这样从自己做起的传统文化教育非常有意义。
周春健:我小时候,先父得闲就为我讲解《论语》《孟子》《孝经》《资治通鉴》中的相关知识,里面的一些经典语句我至今难忘。一开始,我是利用女儿晚上睡前的20分钟左右时间为她作些讲解。
每讲有两三条,既有知识点(如四书五经、唐宋八大家),又配合经典作品(如杜甫《登高》、李清照《如梦令》),我自己来编讲义……大概跨了两年时间,全部由我毛笔手写而成,写在空白线装册页上,加上“目录”,集了一函六册,这就是“国学小讲堂”的雏形。
这样持续了几年时间,女儿也从小学升到了初中,这个过程中我们全家都体会到了知识学习的快乐、家庭文化氛围也很好。现在,小女已入读高中,她喜欢历史,我就决定给她系统讲授一下中国通史,教材选择的是钱穆先生的《国史大纲》。
我先将《国史大纲》要点摘录出来,再加上自己的理解讲给孩子听。前后大概讲了40讲,手写讲义也有四大册。教学相长,其乐无穷啊!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邓 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