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干
旅行一次,遭遇一道菜,也是不错的收获。
从抚仙湖出发,车行高速,已近黄昏,到目的地古城会理还要四个小时。我对司机小古说:六点半吃晚饭。他说:只有六点到武定了,过了武定就没有好吃的了。
车进武定,司机七转八转路过好多饭店,看上去都不错,我都有些心动了,他还不停,我有些疑惑:要去城里吃吗?他说马上到了,这家好吃。
车停到一家在云贵地区寻常见到的路边店,一看厨房旁边琳琅满目的蔬菜品种,我问服务员说,可以不按菜单点吗?服务员说:有新鲜的鸡枞。
我一下子乐了,这几天天天吃鸡枞,因为正是鸡枞上市最好的季节。刚到昆明第一天,性能(一看名字像个和尚)说:吃点新鲜菌子吧,正是鸡枞上市的时候。他让温酒女士(一看名字像个老板娘)在“后院”小店安排了一顿丰盛的火锅,温酒女士大早骑车到郊区购了新鲜的鸡枞。第二天,爱松又请我去晋宁吃菌子汤,当然少不了新鲜的时令菜鸡枞。在抚仙湖,丽萍又在春明家安排吃了鸡枞。
此行好像专门为鸡枞而来。
鸡枞当然是我的最爱了。最早的时候,是1987年的1月2日在汪曾祺先生家吃到的,那天他做的是打卤面,然后拌上油鸡枞,鲜美无比。他介绍说:鸡枞是云南的一种菌子,是云南的朋友刚刚带过来的。我当时不知道鸡枞二字怎么写,隐隐觉得是一种味道近似鸡肉的蘑菇。
1988年秋天认识了在鲁院读研究生班的余华、迟子建和海男,他们班上藏龙卧虎,经常在一起打牙祭,一次我说起在汪先生家吃过的一种油鸡枞,海男说:我妈妈做的最好吃。海男记在心里,给我寄了好几年,后来她妈妈也到了昆明,熬不了油鸡枞了。
但鸡枞并没有断,因为策划《大家》杂志的原因,我经常去昆明,朋友送,自己买,家里的冰箱始终会有一罐油鸡枞。全家都很喜欢吃,尤其吃面条,简直是天界美味。2003年女儿要去美国读博士,我问她带点什么吃的去,她想了想,带一罐祖母酱,带一罐油鸡枞吧。我说多带几罐,她说万一海关没有过,不是太浪费吗?祖母酱是我母亲自制的酱料,是我们家的“非遗”,此处不表。
云南的朋友每每说起,鲜鸡枞才好吃呢!我在北京的东便门云腾宾馆吃过几次,没有想象的那么鲜美。我想可能是空运的原因,周转冷冻磨掉了鸡枞的鲜味。后来到云南也吃过几次新鲜的鸡枞,也和北京云腾宾馆的味道相差无几。这几天连续吃鸡枞菌,总觉得没有油鸡枞的味道好。
现在我看到厨房边上的菜房里,陈列着新鲜的毛豆和青椒,忽发奇想,就和服务员说,青椒、毛豆、鸡枞炒肉丝,服务员惊讶:鸡枞炒火腿吧?我说不是,是肉丝,青椒,毛豆。她记下,司机小谷说,没有这种吃法,我说会好吃。我看到服务员在和大厨交代我们点的菜的时候,大厨有些不解,我走过去对大厨关照:鸡枞、青椒、毛豆炒肉丝,急火,爆炒。大厨点点头:可以。
菜一上桌,我知道一道新菜诞生了,我们几个人,连声叫好,要勺子舀着吃,等想起来拍照时,盘子里所剩无几了。后来我在微信里晒的那张照片便是残羹。小谷问:这个菜叫什么名字?我说以前没有,今天是第一次尝试,小谷说,那你起个名字吧。于是,我在微信上开始征集名字,宁肯建议是“豆蔻青葱(枞)”,红兵说“娇枞年华”,韩松刚说是“鸡毛飞上天”,朋友圈一时煞是热闹。我最后把它命名为“凤鸣三仙”,凤,取自鸡枞的“鸡”,三仙则是毛豆、青椒、肉丝“三鲜”的“仙化”,“鸣”则是爆炒时的响声。
晚上,我在想为什么鸡枞这么炒味道鲜美,在于鸡枞本身不适合当主角,它是调味的;而鸡枞炒火腿肉也好,鸡枞菌子汤也好,都是以鸡枞作为主菜。大家称为神菜的油鸡枞拌面条,鸡枞只是一个配角,只是一个调料,“凤鸣三仙”里鸡枞只是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篇幅”,它的功能在于汲取其他菜的鲜味,“化合”成另外的鲜味,这是一项带有化学反应的烹调。就像虾米味道很鲜,但它本身做菜并不是特别的鲜,放在冬瓜汤里就异常鲜,虾子酱油下的面条也异常鲜,它们都属于“吊味”的。
为什么其他的菌类没有这么高的吊味功能,还在于鸡枞特殊的属性,鸡枞属于菌类,和牛肝菌、松茸、松露被视为菌类的高大上一族。这些蘑菇都属于标准的植物,而鸡枞菌虽然也属于蘑菇,但它身上可能含有某种动物蛋白,因为鸡枞菌是和大白蚁共生的,它必须生长在白蚁的巢穴之上,白蚁的唾液及其他的分泌物是鸡枞生长必不可少的营养,这让鸡枞带有某种动物的元素,就像冬虫夏草一样。因而鸡枞也和虫草一样,很难进行人工培植,我吃过人工种植的,才知道什么是味同嚼蜡。(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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