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寻子15年的父亲申军良讲述:带孩子回家这一年
2021-03-25 10:24 羊城晚报·羊城派 原创
“爸爸,经过这个事,我明白了坚持是美好的。你看你,坚持15年找到你儿子了。”

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董柳
图/视频 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梁栩豪

同样的黑色背包、同样是乘坐从济南到广州近23个小时车程的火车,不同的是,申军良这次来广州的心境与以往大不一样。

作为张维平等5人拐卖儿童案中被拐孩子的父亲,申军良寻子15年后终于在去年三月找回了儿子申聪。他这次来广州,将参加本周五上午张维平等5人拐卖儿童案的二审开庭。

24日晚上,刚到广州不久的申军良,在所住酒店接受了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的专访。他敞开心扉,向记者讲述了申聪回归家庭后的情况以及多年来他经历的心路起伏。

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对话申军良

为寻子家贫如洗,带孩子回家时特别害怕

羊城晚报·羊城派:从去年三月在广州与儿子团聚至今一年多了,申聪回到山东后能适应新家庭的生活吗?

申军良:孩子毕竟在广东生活了15年,回去之后要马上都适应,还不能做到。15年的亲情、情感空缺,一时半会还没法完全弥补。

但作为爸爸,我能为他做什么、我怎样去服务好孩子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我跟我老婆说过,我们就像服务员一样,要想着怎样服务好三个儿子——申聪在南方生活了15年,他喜欢吃什么,北方冬天天气冷我们能做些什么,等等。为了做些弥补,申聪回到济南后,上学放学一直都是我们夫妻俩在接送。

羊城晚报·羊城派:那另外两个小孩有没有心理不平衡?

申军良:那倒没有。前段时间,我问三个孩子“你们对2020年有什么感受”。申聪说“太神奇了,我‘稀里糊涂’变成申聪了”。我二儿子说“很美好,现在哥哥回来了,能被哥哥‘罩着’”。老三说“很幸福,哥哥回来了,爸爸也回来了,我们家像个家了”。

老二老三从小吃了很多苦,他们对哥哥回来是高兴的,并没有因为申聪受到特殊待遇而“吃醋”。

羊城晚报·羊城派毕竟这么多年没见过面,申聪突然回到家中,彼此会不会比较生分?

申军良有啊,这个再正常不过了。虽然我们有血缘关系,但刚回来还是很生分。刚回去那段时间比较明显,现在好了一些。

比如,一开始申聪回去的时候,“爸”“妈”这种称呼他是叫不出口的。他心里虽然知道他是我儿子,但当着我的面,他叫不出口,只有到很关键的时候了,他才说“爸爸我缺什么了”“爸爸我学校里面要交什么钱”,偶尔才来一句。

而另外两个孩子,虽然这些年我陪伴他们的时间也很少,但他们一开口就会说“爸爸吃饭了”等等,叫得很顺畅、自然。

羊城晚报·羊城派:实际上还处在磨合期?

申军良:15年的情感空缺,好多东西一时半会弥补不了。

羊城晚报·羊城派:他以前在广东上学,现在学籍转到山东了。同学们知不知道他的特殊经历?

申军良:他班上很多同学应该知道。他虽然现在在学校里不叫“申聪”了,但还姓申,咱们媒体报道后,班上突然多了一个姓申的孩子,加上他的广东口音特别浓,所以大部分同学应该知道他的经历。

羊城晚报·羊城派 :他对你过去10多年的寻子经历有没有作出一些评价?

申军良:我没有正面问过。但有一次,他坐到我身边,跟我聊天说,“爸爸,我经过这个事,明白了一个道理,坚持是美好的,你看你,坚持15年找到你儿子了。”

所以我认为,我的坚持对他的影响很大。以前他在广东这边的学习成绩比较薄弱,回到济南后,经常一考试就是班上倒数。加上还有一年就要中考,他就每天坚持学习,大多数时候是学到晚上12点后才睡觉。这可能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坚持是美好的。

羊城晚报·羊城派:现在他跟养父母那边的关系处得怎样?

申军良:都有联系。申聪回家一年多了,他养母没有跟他通过话,他养父有打过电话,联系最多的是他的养奶奶。

他养父母长期在外打工,比较少在家,所以他和养父养母的联系不是很多,亲情也不是很浓。他从小是养奶奶带大的,所以即使回到济南,他也频繁地跟养奶奶保持着视频联系。

羊城晚报·羊城派:以前养父母家庭的环境怎么样?

申军良:我没去过他养父母家。但根据描述,养父母家在梅州,在他们村是个普通家庭。

羊城晚报·羊城派:你的微信朋友圈曾说找到申聪后家里什么也没有了。那申聪回到济南后,有没有作一些关于自己家和养父母家的对比?

申军良:他倒是没有明说,但肯定有。我和我妻子去年3月7日在广州和申聪团聚,但直到3月18日——也就是我们团聚11天后,我才有勇气、才敢把申聪领到我们自己在济南的出租房。

这11天里,我和我妻子很煎熬。我妻子多次跟我说:怎么办?咱们那个家什么都没有,孩子嫌弃怎么办?这11天里,我给申聪说了很多铺垫的话,比如“家里这些年能卖的都卖了,租了一套毛坯房,没有什么东西了”等等。

带他回家的那天晚上——去年3月18日晚上,我印象特别深刻。那晚,我带他回家,我家住在五楼,上楼梯时,申聪跟在我后面。我边上楼梯还边说“儿子,我家啥都没有”。申聪就说“不怕,我们一起努力,会好的”。

但是,当我走到5楼,拿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钥匙插入锁孔后,我不敢拧开,当时我心里很害怕——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最后,没办法,我硬着头皮把门打开,申聪进去后说了句“这就是我们的家啊”。虽然我提前跟他说了很多铺垫的话,但还是能感受到他的落差很大。这可能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到这种环境。

“法庭上再见到人贩子心情会稍微平静些”

羊城晚报·羊城派:周五广东高院将开庭对张维平等5人拐卖儿童罪进行二审。作为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你其实可以不用直接到法庭的,为什么还要来一趟?

申军良:这个案件从头到尾,我跟了16年多了。每一次开庭,我一定会到现场,提出我们的意见、诉求。这次来,第一个就是刑事部分,2018年12月28日,广州中院对张维平等5人拐卖儿童案作出一审判决,判处张维平、周容平死刑,杨朝平、刘正洪无期徒刑,陈寿碧有期徒刑10年。

我和律师都认为一审判决非常合理,希望二审维持原判。第二个是刑事附带民事诉讼部分,一审判决驳回了我的诉求,理由是孩子还没找到,损失还无法计算。现在孩子找到了,我们要提出刑事附带民事赔偿,我们希望民事部分能够得到二审支持。

羊城晚报·羊城派:有没有考虑过人贩子的赔偿能力,就是被告人可能面临无钱可赔的情况?

申军良:有。我在来广州的路上就在想,希望不要有人再走我这样的路。一个孩子被拐,伤害的不是一个人、一阵子,而是一个家、一辈子。我们尊重法律,尊重审理,也尊重判决,尽管民事赔偿最后可能判了拿不到钱,但这也是对犯罪分子的一种惩罚。

羊城晚报·羊城派:现在见到张维平等人,心境上会不会有不同?

申军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广州增城开庭的时候,我一看到他们我就浑身发抖,就想着“为啥你们拐卖孩子”,当时那种过激的情绪,就是我很想马上就结束他的生命。

后来几次开庭,稍微平静了一些。甚至,我在法庭上跟他们当面说过,只要能帮我找回儿子,我可以出谅解书。而每次开庭,我都记录得很细——孩子在哪交易的、卖给谁了、什么样的人买走了。

在法庭上,我以找孩子为主线,我跟他们好好说话,想从他们那里知道一些有关孩子的线索。每次庭审一结束,我根据张维平在法庭上提供的信息,立即动身去寻找,有时在一个地方一待就是几个月。

羊城晚报·羊城派:之前的法庭上,张维平对申聪有没有印象?

申军良:在被拐的9个孩子中,他对申聪印象深刻。有一次,法官问他:你对哪个孩子印象深刻,卖给谁了?好好说。张维平就指着我说“对他儿子印象深刻”。

我听了后就赶紧用笔记。张维平说,当时拐卖的孩子中,申聪卖得很贵,卖了一万三千元。张维平还交代,当时是在紫金县汽车站几百米下来的一个饭店里交易的,饭店叫什么名字他也记得清清楚楚。十多年后找到申聪,申聪养父家说的交易细节比如交易地点等等和张维平交代的完全一致。

羊城晚报·羊城派:就你这么多年的寻子经历和观察,现在被拐儿童现象是多了还是少了?

申军良:明显少了很多。现在大多数属于走失的情况,尽管拐卖现象还有,但特别少。现在的孩子被拐大概有两种情况,一是小孩自己不慎走失后被拐卖,二是被人贩子盯上后实施拐卖。但现在的法律也比之前完备很多了,各方面都在不断加强。

羊城晚报·羊城派:你寻子成功的经验,有没有让很多跟你有同样遭遇的人也来找你帮忙?

申军良:太多了。申聪回来这一年,我接了很多个电话,高峰的时候一天六七个,有时候接听一个电话,二十多分钟还说不完。这些家长中,很多人反映孩子被拐好多年了自己不知道怎么找、从哪里找。他们中,大多数人没有寻子经验无从下手,但孩子被拐的疙瘩在心里憋了很多年无法忘怀。

羊城晚报·羊城派:这时,你会怎样帮助他们?

申军良:只要他们找到了我,我都会帮他们扩散。另外,他们在寻子中遇到的困难,我会用我的一些资源去帮助他们。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能帮到的,我都会帮助他们。我会用我的经验去告诉他们该怎样去找。

“每次来到广州,每次的心情也不一样”

羊城晚报·羊城派:这是第几次来广州?每次来广州的心情有什么不同吗?

申军良:广州我已经来了无数次,数不清了。每次的心情也不一样。

济南到广州的 T179次火车,23个小时的车程,我坐了无数趟,火车票我保留了不少。有时候没有座位,我买站票,站23个小时来到广州。

之前,申聪没找到的时候,我来广州,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漫无目的。有一次下火车后,我想去哪里我都不知道,在我没有目的地的时候,我喊着申聪的名字转手机,手机指向哪里,我就往哪个方向走。

羊城晚报·羊城派:找到被拐的孩子后,有没有找份稳定的工作?

申军良:说到找工作,我今年44岁了,确实很尴尬。申聪刚回到家时,我坐在他旁边聊天,当时我自信满满,说一年后要让家里变个样。

15年前,我在企业做高管,我的收入可能是普通工人的十几二十倍。这15年里,我大多数时间是在寻找孩子的路上,跟社会脱节了15年,所以重新找工作处处碰壁。

申聪回家后有段时间,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在楼下转圈,不敢上楼,因为没找到工作不知道怎么开口。但家里三个孩子没收入不行,我就整天在想我还能干啥,最后我想到我会开车,所以,从2020年4月到现在,我都在做代驾维持家里的生活,但收入还是不够支出。

羊城晚报·羊城派:国内还有一些在寻子途中的父母,您最想对他们说什么话?

申军良:很多人问我找孩子有什么经验,我觉得,第一就是不能盲目干,无论干啥事都要讲究方法,要循着孩子的线索一点点地去找。第二就是坚持。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国家也非常重视打拐,只要坚持下去,相信被拐的孩子都会回家。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樊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