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鼎钧[美国]

常言道：“春花秋月夏雨冬雪”；诗人说，“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花酒，冬赋白雪诗”，都把“雪”当做冬景的代表。每年冬天，语文老师出作文题目，总会有一篇要学生描写雪，每次下雪，家长总要指导孩子怎样看雪。

我知道，有些小读者看见这个题目，马上大声说出来：我们这里从来不下雪！我知道，中国北方是有雪地带，南方是无雪地带。咱们中国面积大，单单有雪地带也有那么多人口，有那么多小朋友。人口流动，无雪地带的小朋友也可能有一天到有雪地带探亲，或者升学，或者工作。有机会趁早了解雪，欣赏雪，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还可以讲一个小掌故。有一年，无雪地带某一个地区给小朋友办升学考试，作文题目是：如果昨夜天降大雪，考生一看，目瞪口呆。考生的家长陪着儿女过这一关，一连几天心情都很紧张，都觉得这个作文题目刁钻古怪，故意和孩子们为难，心疼儿女受了委屈，群情大哗。

事后，出题目的考试委员说，他们所以要假设昨夜降雪，用意在启发学生的想象力，孩子们在电影电视里都看见过雪，在前人的诗词文章里读到过雪，对雪并不完全陌生，以此为基础，设想可能发生的事情，写篇作文并不困难。

一位教育界的人士说，针对一年一度的升学考试，市面上出现了一种职业，叫“考前猜题”，他们也是一群专家，搜集材料，分析推演，事先做出预想的考卷来卖钱。考试委员要和考前猜题斗智，所以今年的作文题“匪夷所思”。我在这里旧事重提，并非评论谁是谁非，我只想说，考场也有不测风云。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作文先要审题，我猜题目多半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这个题目最重要的字是“雪”，为了这个字，你要动员你的作文能力。可以记叙，可以描写，可以议论……现在我劝你写“雪”要“描写”。

描写又怎样写？先看那些文章写得很好的人。前人说粉妆、粉雕，雪像粉。又说琼楼玉宇，雪像玉。雪下得很大，有人说旧世界换了新世界，雪的特征是新。“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世人皆知的名句，不说粉，不说玉，别出心裁，说银说蜡。

我们都不会忘记，从前有位谢先生，他的儿子说过，下雪了，老天爷正在撒盐；他的女儿说，不，我看是柳絮随风飘扬。这些都是比喻，比喻是描写最重要的手段。如果你喜欢写文章，平时读书读报莫忘了随手收拾，他们用过的、你作文的时候都可以用，但是都不能永远照着用，既然想把文章写好，就得养成一种能力更换新的比喻。当然，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看题目，除了“雪”以外，“第一场”也很重要。天下多少事不看书本不知道，雪难得，所以叫“瑞雪”。我的老家在有雪地带，书上说，平均一年也只有五天到十天有雪。雪是水汽在天空遇冷凝结，水汽变雪花有很多条件，凑足这些条件很难，否则它不是雪花。

雪花由天上落下来，一路上又有许多条件，条件不足，落到地面上的也不是雪花。幸而粉妆玉雕了，不巧跟着一场大雨，什么新世界也泡了汤！好景不长，所以古人有个节目叫赏雪，为了雪要请客，要作诗。所以老师要出一个题目要你写文章。

“第一场雪”，这个题目常遇到，很多人写过文章，还有人谱过歌曲。有个机构办征文，题目：第一场雪，得奖人才十岁，不知他是怎么写的，现在我更关心你要怎么写。

你的这一场雪什么时候下的？夜间，雪花落在你梦中。放学回家的路上，雪花落在你的鼻尖上。上课的时候，雪花扑在教室的玻璃窗上。如果能选择，我愿夜间下雪，黎明醒来，怎么屋子里这么亮，拉开窗帘一看……如果能选择，我愿学习书法的时候下雪，我临摹“快雪时晴帖”，怎么手指头这么冷，转脸一看……

雪下得早，春天来得也早。有迎春花，有迎春的鸟，雪也可以迎春。第一场雪，找出雪靴，保暖防风的大衣，戴上手套，像个太空人。出去走走看看，在雪地上留下第一行脚印，滋味很甜，满地是糖。初雪很浅，不能打雪仗，造雪人。

盼望下一场大雪。(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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