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李丽
2月8日早上,春节档电影预售票房已经冲破5亿元大关,而此时内地电影市场刚刚结束了年前又一个“惨淡”的周末。由于缺乏有力新片,已经上映近50天的《拆弹专家2》“被迫”再次称霸周末三天的单日票房榜。但即使没有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被称为“2021年开年第一口碑佳作”的大鹏新片《吉祥如意》票房仍不“如意”,上映一周后票房仅1221.6万元(截至上周日为止),创大鹏执导作品的票房新低。同时,备受业内好评的新导演处女作《小伟》也没有得到更多排片空间,该片上映17天,总票房停留在138.3万元。
这两部艺术片的境遇,似乎印证了艺术电影制片人王磊近日接受羊城晚报记者独家专访时所阐述的观点:“当大盘缺乏具有竞争力的商业片时,艺术电影的境遇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此时创作者再怎么‘求排片’‘求关注’也并不会有什么实质的用处。”他认为,不要再纠结于如何培养艺术片观众,“中国的商业片恰恰更需要培养观众”。
认清文艺片市场“天花板”
关于“艺术片”“文艺片”“作者电影”“独立电影”等概念,外界常常混淆。王磊认为个中差别对于普通观众来说并不大,只是看问题的出发点不同:“譬如从制片的角度出发,你可以叫它‘独立电影(独立制作)’;从创作的角度,你也可以叫它‘艺术电影’或‘艺术片’;但‘艺术电影’有时候在一些行内人的眼里会简单等同为‘作者电影’,这个概念来源于欧洲,更强调创作者的个人表达。”
王磊之前担任了电影《气球》的执行制片人,同时也是《回南天》《艺术死了》等电影的制片人。《气球》这部万玛才旦导演的艺术片在豆瓣得分7.9,票房为668.4万元。对这种口碑与票房并不成正比的情况,王磊的态度是:“实事求是,冷静看待。”
在王磊看来,当下艺术片的票房现状看似“不正常”,但其实也“正常”:“艺术片本就不像商业片那般符合大众口味,像毕赣《地球最后的夜晚》(总票房2.8亿元)那样的大卖具有很大的偶然性,不可复制。一般来说,商业大片的高票房背后有相当足够的宣发预算,但艺术片的发行却无法匹配那么大的宣发成本,还要跟商业片分享排片,很难抵达更多观众。”
他举例,贾樟柯的《江湖儿女》票房6995.4万元,对应的观众大约是200万人次;万玛才旦的《撞死了一只羊》票房1038.6万元,基础观众大概在30万人次;去年在不少微信电影公号刷屏的纪录片《掬水月在手》788.9万元票房,对应观众大约20万人次……这些都体现了艺术片的“基本盘”。“从这个规律来看,100万元上下的票房就是《小伟》这类影片的常态表现——在几乎无成本宣发的情况下,能卖到这个数字就已经很好了。事实上,有些商业片从成本收益比来说,还不如艺术片。”王磊说。
“求排片”“求关注”基本无效
既然票房“天花板”触手可碰,为何创作者们还屡屡公开“求排片”?2015年4月,王小帅因其新片《闯入者》排片不过1%,写了一封《致我的观众》的公开信,请求“我的观众,请你挺我”,这被业内普遍认为是艺术片创作者直接向受众“求关注”的起点。在那之后,不少创作者通过社交媒体呼吁院线增加排片,或直接对观众喊话,求不让“好片”落寞下映。
2016年,制片人方励为争取《百鸟朝凤》排片,在微博直播平台向全国院线经理下跪的一幕,更成了这一现象的代表性场面。但更多时候,艺术片的创作者还是用更“温柔”更“羞涩”的方式恳求观众关注,譬如广东新导演黄梓在今年1月26日于微博发文,称其导演处女作《小伟》的票房比他预想中更糟糕:首周末票房仅40万元,排片0.1%。他表示将送出100张电影票,“哪怕多一位观众,对我而言都是有意义的”。
“其实大家都知道,‘求排片’‘求关注’的实质有效性是不高的。”王磊坦言,“但为什么大家还是这样做呢?虽然没排片,但我至少可以整个动静吧,至少让观众知道有这么一个片子吧。最起码电影还能多一些宣传物料。”王磊理解创作者的处境,但他强调:“导演当然有权利呼吁,但问题在于他们也只能呼吁,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宣发的结构性问题。事实上,一部艺术片卖得好不好,导演配合宣发当然有作用,但是有多大的作用要打个问号。”
要有“在针尖上削铁”的精神
工厂大门影业联合创始人周健森近日发表了一篇题为《文艺片创作何以“内卷化”越来越严重》的文章,指出部分艺术片从业者陷入既要奖项又要票房的迷思。周健森认为,真正的现实是,高素质的艺术片并不多,过去市场太宽容,“现在好日子到头了”。周健森最后呼吁艺术片从业者:“尊重商业、尊重市场、尊重类型;放下小我、理解大众、理解社会;认清自己、认清现实、认清电影。”
王磊在自己的朋友圈转发了这篇文章。他承认,纵然深知艺术片耕耘不易,但这篇文章确实切中了从业者的一些痛点,譬如,对市场的野心过大。“艺术片不是大众市场的宠儿,这在整个国际市场都是如此。从某个角度来说,我们既然做了这个行当,就要有一种‘在针尖上削铁’的精耕细作精神,能卖一场就卖好一场。你也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积极的‘内卷’。”
王磊还指出,其实艺术片本就有不同于商业片的“存活”方式:“商业片的收益主体是院线票房,但艺术片是一个多元回收的组合:在院线、网络平台和电影频道之外,还有国际发行、电影节得奖的奖金,以及各级政府的产业补助和扶持金等。”
除了收益方式,在王磊看来,电影的放映也应该是多形态的。他举例,导演王兵和蔡明亮都曾有一些非院线规格的作品在美术馆、博物馆以展览的方式呈现。“王兵导演有一部作品,片长15小时,不太可能在普通院线呈现,但在博物馆反而能找到一个自洽的方式。”王磊说:“不是所有影像都适合院线大银幕,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制作发行机制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商业片更有责任培养观众
近两年,不少观众感觉市场上的艺术片似乎越来越“多”了。王磊认为,当下的数字技术越来越平易近人,电影的传播媒介也越来越方便,确实给了更多年轻人进入电影行业的机会。而大多数人选择通过艺术片而非商业片入行,原因也在于艺术片创作更“便宜”。在王磊看来,艺术片创作成本相对更低,最适合让新导演展示创作的自由和个性,从而让业内看到其未来更多的可能性。“譬如宁浩,他现在无疑是商业片导演,但当初他的《香火》其实就是一部个人风格极强的艺术片。”王磊说,“很多时候,投资者也愿意投资这些有才华的新导演,就算第一部不赚,还可以期待下一部。优秀的创作者是稀缺资源,一位新电影人的崛起带来的持续性收益和品牌溢价是非常可观的。”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市场处于一个良性生态循环的前提下。王磊说:“我一直强调,商业电影——无论是院线电影还是网络电影,从来都不是艺术片的敌人。因为只有商业片市场大起来了,看电影的人才会更多。”在他看来,如今市场的问题不在于商业片是否压缩了艺术片的生存空间,而是在银幕数越来越多的情况下,有品质的商业片的市场供给是否跟得上。“说到培养观众,商业片实际上比艺术片责任更大。毕竟现在还有很多观众,一年都不去看一部院线电影。”
王磊认为,在疫情后的市场恢复期,艺术片的创作者更需要认清自己的创作处境,“脚踏实地,穷尽一切的资源、人脉、巧思和创作本能去完成作品”。“无论是创作商业片还是艺术片,我们都要反思,我们的原创性真的足够吗?有些新导演喜欢追求某些大师的风格,这本身没错,但不能来来去去只是‘抄作业’,学人家的皮毛。”王磊指出,“这个行业其实并没有如外表看起来那样,有那么多真正有才华的人,原创能力和专业能力才是干好这一切的前提。”(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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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