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钱虹
三见尤今
尤今总也不显老。认识她已近三十年了,每次见到她,总是乐乐呵呵,很快乐的样子,一笑起来,发自内心的爽朗大笑,很有爆发力,一点儿也不遮遮掩掩。从第一次见到她,她就是这样;三十年过去,她还是这样。
第一次见到尤今,是在上世纪,1991年的秋天。那时被称作是“新加坡的三毛”的尤今在中国大陆刚刚走红,浙江文艺出版社一下子推出了包括她的成名作《沙漠中的小白屋》在内的五本散文集。一位姓汪的女编辑陪同她来到上海签名售书,由当时的上海新华书店负责接待,安排她住在某宾馆。
已故的南通市社科院钦鸿先生是上海人,他研究新(加坡)马(来西亚)华文文学较早,认识尤今,约我一起去见见这位新加坡家喻户晓的华文女作家。那天,也许是接待方安排的活动较多,尤今回到宾馆已是晚上快十点钟了。钦鸿先生把我介绍给她。她就笑呵呵地与我攀谈起来,一点都没有生分的感觉。
听说我读研究生时的导师是著名文艺理论家钱谷融先生,她说她知道钱先生,很钦佩他的《论文学是人学》,有空想去拜访他老人家(后来她果真去拜访了钱先生)。然后我们又谈了些别的事情。虽然相谈甚欢,但考虑到她已劳累一整天,第二天还有活动安排,便向她告辞。
再见到尤今,已是十年之后。2001年9月,重庆师范学院成立“尤今研究中心”,聘请钱谷融先生担任研究顾问并邀请他赴渝为该中心成立揭幕。我想,这恐怕正是出于尤今本人的意愿或建议,因为她说过很佩服钱先生的文艺识见。
当时我也收到了出席“尤今研究中心”揭幕仪式的邀请。主办方担心钱先生年事已高,特地关照我在旅途中对年届八旬的他多多照顾,我自是义不容辞。
我知道,钱谷融先生此次赴渝,除了负有为“尤今研究中心”揭幕的使命外,还有两个心愿:一是凭吊故地,抗战时期他曾在重庆中央大学念书,学校旧址就在如今重庆师范学院所在地沙坪坝,这里给他留下了太多太多的回忆;二是他希望能在回程时再亲眼看一看长江三峡。
我陪同钱先生抵达重庆后,与尤今二度相逢。她对钱先生的到来表示了由衷的感谢。我们不仅一起出席“尤今研究中心”的揭幕仪式,还和“巴蜀怪才”魏明伦等文友一起聚谈。不过,那次尤今并没有在重庆待多久,她说她在新加坡担任一所中学的全职教师,每周有许多课要讲授,所以不能久留。
我想,她写了那么多书,竟然还只是一位“业余作家”。她告诉我,在新加坡当全职教师很累。我问她:平时怎么写作?她说:每天睡觉时间不超过4小时。我惊诧不已,不由得联想起鲁迅先生的名言: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总是会有的。
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又是十年过去。2011年冬天,在香港和广州召开“第三届世界华文旅游文学国际研讨会”期间,又见到了尤今。三度相见,她还那副模样。齐耳短发修剪得有型有款,收拾得清清爽爽。
虽然在这之前,从2008年“雨虹丛书/世界华文女作家书系”约稿开始,我和她就保持着电子邮件的联系,她还在2009年3月寄来了《菩萨的境界》文字稿。但我和她,还有诸如陈若曦大姐、木令耆大姐、丘彦明姐等旧雨新知的相聚,还是给我带来了惊喜和快乐。
她告诉我:如今她已经“退休”,不再担任中学教师,所以睡眠时间多了,而且不用再为学生的事情操心。我真为她毅然“放下”教职专职写作而高兴。
我们一行从香港中文大学,到广州暨南大学、华南理工大学,到从化碧水湾温泉,再一起乘上返回香港的大巴,一路上谈笑风生的尤今,无论如何也不能使人联想到她的实际年龄已届花甲。于是,我确信,有的人确实永远不老,因为她内心始终是快乐的。
这一点,她自己也不否认。她在散文《在门外挂串风铃》中说:“许多人对于我长年长日都能保持心境的愉快觉得迷惑不解。问起时,我总简简单单地说道:‘心中脑中没有阴影,生活里自然也不会有阴影。’对于我来说,整个人生,实际上就是一场又一场有趣的游戏。求学、恋爱、工作、旅行、写作,通通全都是游戏。不论参与的是什么游戏,我都抱着‘三全主义’——全心投入、全神贯注、全力以赴。”
旅行生涯
虽然尤今自己说把人生通通当做“是一场又一场有趣的游戏”,但其实她的人生经历以及她做事的认真态度和坚忍精神,都绝非游戏。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人的名言似乎正是尤今的人生写照。从1973年开始,尤今就与出国旅行结下了不解之缘。四十多年来,只要一有空暇,比如寒假暑假或是节假日,她就会离开狮城去丈量世界,至今其足迹已踏遍了除南极以外的六大洲80多个国家和地区。
她说,“背着行囊,年复一年地把足履印在一块又一块陌生的土地上,聆听故事,发掘问题,大大地开拓与丰富了我的精神世界;而他国的故事与问题,正是我们宝贵的借鉴”;而在他乡异国旅行中遇到任何不如人意的地方,她也“绝对不以哀叹和怨怒来‘点缀’我的旅行生涯,我总觉得,心中有桃源,无处不天堂;所以,每回出门,我总随身携带两帖旅行的‘万灵药’,它们是:乐天知命,随遇而安”。
即使是出门旅行去“玩世界”,尤今也绝非“游戏人间”,她的态度之认真严谨非一般人所能及。举例而言,一般人出国旅行喜欢报名参加旅行团,跟着导游和旅行大巴如蜻蜓点水、走马观花。
而遍游80余国的尤今从不参加旅行团,而是随己心愿自己安排出行。在出发之前她要做许多“功课”:先跑到将去的异国领事馆和图书馆找寻相关资料,仔细阅读研究并做好摘录;如遇上该国人士,她会与之交谈,深入了解该国风土人情、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等基本国情,做到心中有数。对于重要的资料文献她居然烂熟于心,几乎能倒背如流。
在旅行途中,尤今毫不偷懒懈怠,常常黎明即出发,充分利用每一分钟多看、多走,亲身体验当地人的生活状态,直到天黑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住处。旅途中,她习惯于携带一本笔记本,白天尽量外出感受、体验,夜晚便将白日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记在本子上。
这一习惯即使是在亚马逊原始森林里异常艰苦的条件下仍然保持着。到了夜晚,她在简陋的茅舍里,只有蜡烛闪闪烁烁的光亮,她就借着这一星星点点的光亮写下一行行文字。
茅舍紧挨着食人鳄鱼经常出没的亚马逊河,万籁俱寂中丛林深处不时传来猿猴的鸣叫声,令人恐怖至极。原始森林里硕大的蚊子,将她的手臂叮得又红又肿,她也从不放弃夜晚的“温习”。
她在回答记者的提问时说,“如果我整天坐在家里写作就会脱离了社会,脱离普通人的生活,就好像钻进了象牙之塔,那我写出来的东西就容易和读者产生隔膜。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和更多的人沟通,产生共鸣。”
“我每天写作很累,不为名不为利,只为了一份爱。”像尤今这样凡事认真而又坚忍不拔的人,抱着“三全主义”——“全心投入、全神贯注、全力以赴”的人,你能信她会“游戏人生”吗?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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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朱绍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