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绳也要培训?此般疑问,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和“体育老师也能当班主任?”这样纯粹的“偏见”雷同。
唯一的区别或许在于,对于体育老师的偏见早已随着人们体育观念的转变而消减大半,而对于“跳绳培训”的误解,似乎才刚刚开始。
小跳绳,大市场
跳绳培训市场火热。对于这一点,业内人士感受到的是逐日递增的市场需求,旁观者们则往往体会于不解之余的感叹。
在某生活信息软件上,在北京地区以“跳绳”为关键词检索,得到832个结果。作为对比,以“足球”的检索结果数是1466,而以“乒乓球”为关键词,搜索的出的相关商户甚至只有668个。
尽管在人们的认识里,跳绳根本无法与世界第一运动“足球”相提并论,但其商户数量展现出的差距,显然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天差地别”;同时印象中,学习“国球”似乎天经地义,而花钱接受跳绳培训,却是超出不少人常规理解的范畴,不过其数据表现,却明显与人们的印象并不相符。
身处跳绳培训行业中的从业者们,对于市场需求正日益增加感受的更加真切。
上海市跳绳协会副主席,同时也是跃动跳绳创始人的钟水军介绍,作为专业的跳绳培训机构,他们已经在全国有14个分部,25家场馆,除了平时接受培训的学员,还有近万名固定会员。
同时他还告诉记者,除了像他们这样的跳绳培训专门机构,不少健身机构、少儿体适能培训班等健身机构也都陆续开设了跳绳项目训练课程。
除了培训网点的遍地开花,价格也是引发不少旁观者感叹跳绳培训市场“火爆”的原因之一。
在网络中,有关跳绳培训班费用的报道并不少见,而报道中的价格,从一节课几百,到一期课几千上万都有,几乎每次相关报道出现,都会引发人们关于“如此简单的运动”与“如此不菲的价格”之间冲突的感叹和质疑。
对于跳绳培训价格引发的讨论,钟水军显得有不少话要说:“其实以我们25个场馆得到的数据来看,跳绳培训的价格,总体上与当地其他体育培训课程的单价几乎是持平的。”
对于这一点,上海体育学院副教授,从事了多年跳绳推广工作的韩耀刚也确认,跳绳培训和其他的体育兴趣培训的价格并没有太大出入。
“都是根据市场决定的”,他表示,“许多时候人们只是拿出了一些价位较高的跳绳培训班进行讨论,从而引发争议。”
可引发这样讨论的前提是,无论怎样的价格,都只能在有消费者为其买单的前提下才会成立。市场不会骗人,价格更反映市场需求的一个重要指标。你觉得学习跳绳贵?这也更证明了市场的火热。
为什么是它?
对于跳绳培训班的争议,许多人首先不解的地方在于,为什么火的是它?毕竟,在不少人的认识里,跳绳是最简单的运动,还有这么多人要花钱学?
韩耀刚教授首先解释说,其实全世界范围内最先推广跳绳的并不是体育界,而是医学界:“也就是说跳绳是一项具有很好健身效果的运动,同时它简便易行,没有太多的场地、器材限制,安全性也高,这都为这项运动本身的特点奠定了市场基础。”
但这显然不足以让跳绳从众多运动中“脱颖而出”。“考试的‘指挥棒’一定也会起到刺激的作用。”韩耀刚教授这样补充说道。
钟水军也证实了韩耀刚教授的判断。他提及,2008年后,人们对于体育的认识有所转变,但最早被培训市场接纳的则是足球、篮球、武术等更容易被人们想到的体育培训项目。2015年起,对于跳绳培训的需求出现了大幅增加:“从整个市场来讲,考试的风向标肯定会对行业有些促进。”
而家长方面的反馈也与这种判断一致。一位此前并没有听说过跳绳培训的家长表示,对于跳绳还要培训并不是不太理解,但如果孩子的在考试中有困难,还是会接受培训班这个选项。
而钟水军所说的“考试的风向标”,出现在2014年。
在这一年,教育部修订了《国家学生体质健康标准》(以下简称《标准》)。在《标准》中,跳绳成为了小学体测贯穿六年的考察项目,同时也是唯一一个加分项目。
《标准》里,小学阶段同时在列的还有50米跑、立定跳远、斜身引体(男)、引体向上(男)、一分钟仰卧起坐、握力、50米×8往返跑、800米跑(女)以及1000米跑(男)等运动项目。相较之下,似乎也只有跳绳是可“培训班”化的项目。
《标准》显示,从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一分钟跳绳占体测权重的20%,到了五六年级,跳绳的占比会下降到10%。《标准》同时表明,体测成绩只有达到良好及以上者,才有资格参与评优评奖。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学生体测总成绩低于80分,哪怕他们的文化课成绩再好,都与评优评奖无缘。
如此,体育成绩正在学生评价中扮演着日益重要的角色,而跳绳又能够对学生的体测表现产生不小的影响,学生、家长甚至学校对于跳绳的重视日渐攀升。
而哪怕不追求加分与体测中的“拔尖”表现,单以1分钟跳绳项目的考察标准来看,1年级的小学生需要在60秒内跳78个以上,才能获得良好及以上的评价,这绝非轻而易举可以达到的标准。而有些学校设置的标准还要比体测要求更高。这都会推动学生在体育中投入更多的精力,掌握一定的技巧。
正如韩耀刚和钟水军反复强调的那样,跳绳看似简单,但其实是一项技术性很强的运动,既需要专门学习,又值得专门学习。
“跳绳培训的主要受众在幼儿园中班到小学三年级的小朋友,对他们进行运动技能教授本来就是难点,更何况不少家长自己也没有掌握跳绳技巧。”钟水军这样评价。尤其是如何让小朋友们“从不会到会”,掌握跳绳的基本技术。而这也构成了目前跳绳培训市场中最大的需求。
而当家庭和学校所能提供的指导满足不了这种需要,需求自然会从学校溢出,转而在商业培训服务中释放。
如此一来,竞速甚至是面向考试为内容的跳绳培训应势蹿升就不足为奇了。
应试?培训班?不一定是贬义词
“应试”和“培训班”,这两个词的一同出现,让原本就存在的对于“跳绳培训班”的不理解之上,又多了一些指责的声音。
可在北京体育大学教授黄亚玲看来,至少以跳绳项目来说,这种由考试“指挥棒”引发的需求增加没什么不好。
“和其他学科相比,体育的‘应试’实际上有一个根本的不同,就是在这个过程中确实达到了让学生参与的目的。动起来了,掌握了运动技能,提高了身体素质,起码对青少年参与体育活动是有推动的。”黄亚玲教授这样表达了她的看法。
这不只是理论上的判断,有不少家长都表示:“与其在家中玩手机,还不如报个班学一学跳一跳,又能提高成绩。”而在某生活软件当中,虽然其表达出参与培训的初衷也多与考试相关,但评价基本并无负面。
钟水军在解读跳绳培训近来的火热态势时就提到:“现在的家长他要找到一个安全,而且能够与教育考试产生呼应,跟体育锻炼又有关系的项目时,就会选择跳绳。”
同时,小朋友在这种背景下接触了跳绳,进而在后续了练习中从“应试”转向了兴趣,这样的情况也大有人在。
而具体至跳绳而言,黄亚玲教授进一步解读说,跳绳运动在可量化考评的同时,又可以真切地达到令学生掌握一项运动技术的目的。“因此教育考试的这种带动作用,体现在跳绳这个项目上是完全合适的。”
况且,这种“指挥棒”的引导绝作用不只是带动了培训市场。
“(达到120个)说实话并不是太容易,得看状态,中间断一次的话就悬了。”二年级学生苗苗的爸爸这样向记者说道。苗苗从小爱动,上学以后跳绳测试想要及格不成问题,但想要有更好的表现,是需要一些专门学习的。而她对于跳绳训练的需求,在校内就得到了解决。
“我们跳绳社团成立于2019年10月份,主要是基于孩子们的需要。孩子们很喜欢跳绳,有不少孩子在体质测试时都达满分了,但还想突破一下自己,所以就开设了跳绳社团。”中国农业科学院附属小学体育老师,也是学校跳绳社团教练的唐雪鹏讲述了成立跳绳社团的初衷。
而苗苗爱动,5、6岁时就拿着跳绳在楼下玩,入学以后跳绳及格已经没有问题,后来因为兴趣进入了农科院附小的跳绳社团。
“在社团学习过以后,她跳绳速度上去了。原来跳的特别高,后来学会了只颠脚尖跳,还学会了双摇,跳绳技术肯定有提高,体测成绩当然也比之前好了不少。”苗苗爸爸肯定了接受跳绳训练后孩子的进步。
而唐雪鹏介绍,跳绳社团的成立不仅仅是让社团中的小朋友有了“拔尖”的机会,在这样的氛围带动下,周围更多的小朋友愿意把精力投入到跳绳当中。
“对于社团中的小朋友来说,肯定都能达到满分水平。我们训练当中,会有很多小朋友围观,他们会感兴趣,也会模仿、学习,对于其他小朋友也是一种带动。”唐老师说道。据了解,目前为止,北京市海淀区也有了十几所学校,像农科院附小这样拥有跳绳社团。
如此,商业化的培训机构也并非“指挥棒”的唯一导向,也不是解决“应试”需求的唯一途径。而单就跳绳来说,考试带来的驱动力,确实达到了让更多小朋友参与跳绳活动的目的。
热潮的反面
而在黄亚玲教授看来,与其对“跳绳值不值得培训”发出质疑,跳绳培训火爆所反映出的巨大需求更值得关注。
在她看来,这样需求的满足可以通过多种方式:家庭、学校、社会……在家庭和学校还不足以完全满足这些需求的情况下,需求自然需要其他方式转移,并流向最能适配需要的地方。而以市场的表现来看,这个地方目前为止,就是商业化的培训机构。
唐老师谈及跳绳社团未来发展时提及,计划将跳绳社团扩大到更大的规模,但是场地限制是一个难以解决的方面。
“80人左右吧,是以当前配置下可以控制的规模。”同时他也提到,常规体育课堂中,跳绳是作为热身活动进行教授的。
这样的规模显然无法覆盖所有需要。黄亚玲教授也表示,这种需求也不应该完全“压”在学校身上:“把这些东西都压在学校,那减负根本减不下来。另外如果课堂内容完全以考试为导向,反而容易让学生对于学习的内容产生疲劳感甚至反感。现在什么都讲‘进校园’,还要考虑升学率,学校压力太大了。”
从这一点看,商业化跳绳培训的兴起无可厚非。黄亚玲教授则提醒说值得反思的是应该有更多元化的选择和服务:“需求首先是多元化的,有些孩子可能需要的是学会跳绳,及格就好;有些家长可能想要求最优,达标的基础上还想有进一步的表现等等,而这些需求不可能都通过学校来解决。所以我们说应该通过多元化的渠道,多元化的服务主体来满足需求。”
因此,当需求显现时,相比“跳绳应不应该有培训班”这样的疑问,需要思考的恐怕应该是“满足需求的主体、方式、渠道是否多样”。
黄亚玲教授看来,在市场证明了巨大需求存在的情况下,学校早已有所投入,市场也已经闻风而动。
而与市场火热相反,社会公共体育服务方面为解决这种需求所提供的能量明显不足。培训机构的受追捧,因为它们几乎是“校家”之外,青少年体育需求的唯一“倾泻口”。
而此前对《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学校体育工作的意见》进行解读时,教育部体育卫生与艺术教育司司长王登峰就明确提出了“充分调动师生校家”各方主体参与学校体育工作积极性”的要求。而单就跳绳活动展现出的态势看,师生足够重视,校、家足够积极,社会方面则应当成为进一步解决需求的未来方向。
与之呼应的,2018年由7部门联合印发的《青少年体育活动促进计划》中,就提出了“青少年体育发展壮大”及“青少年体育指导人员培训广泛开展”的要求和目标——
“从青少年的角度说,我觉得青少年体育俱乐部可以大力发展,由政府购买服务,为青少年提供指导;一些社团组织、民非组织,都可以参与到其中;其他比如专门发展一些面向青少年的社会体育指导员等等。我觉得社会体育组织应该是青少年在校外参与活动的最有效途径。”
黄亚玲教授介绍说,在21世纪初,中国曾经有过青少年体育俱乐部的尝试,但因种种原因效果并不理想。但如今体育正在青少年的教育和生活中扮演着愈加重要的作用,也应该让人们的眼光重新落回社会公共服务体系。
“社会、学校、家庭再加上其他方面,大家一致起来,问题就好解决。”她展望道。
来源 | 中国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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