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新源
故乡麦田那片纯绿,是在中秋节后这一天被改变的。或是北风吹来,地燥天干;或是秋阳晴好,风朗气爽;或是季节轮回,“秋”到了展示魅力的时候,乡亲们开始轰轰烈烈地“晒秋”了。
家家户户搬出早已备好的刨床,一字儿摆开在村头麦田边上。紧接着,男人们用架子车拉来前一晩洗净晾干的红薯、红白萝卜,骑上刨床,抡起胳膊,来回推送。那被刨的红薯或者萝卜片子,一片片跌落在刨床下的竹筛子里。
待筛子攒满,女人们会弯腰端起,走向麦田,边走边抓过一叠,奋力抛撒,于是,红薯、萝卜片便似秋风吹落叶,只一袋烟功夫,便均匀铺满深绿如毯的麦地。
那原本的绿成了底色,大地就像拼图一般,变成了一个绚烂多彩的世界。也有人会仔细地逐片摆放,有序而规整,如此,一块块麦田又像被镶上或红或白或黄或紫的边框,色泽鲜艳分明,如亮眼的画卷。
一个季节有一个季节的使命。秋天的使命因人而异:心绪乐观者,看到的是秋的高远、清朗;多愁善感者,看到的是秋的忧伤、愁怨。
但对于勤勉的乡亲们来说,看到的则是秋的忙碌、丰盈。他们比谁都懂得那个朴素并世代相传的道理——莫辜负了每一寸光阴。所以,尽管忙于秋收、秋种、秋藏,还要编排丰收歌舞,他们依然不忘晒秋。
一串串红辣椒,被挂在每户人家院中的苹果树枝上,犹如一掛掛鞭炮,在秋阳下隐约闪烁;一袋袋金黄的玉米、谷子,被摊开在街边的竹席子上,那条不甚宽阔的街路,俨然被铺成了一条金光大道;
一只只宰杀好的鸡鹅鸭,亦被吊在椽檐之下铮亮的铁丝上,任凭风吹日照,渐渐变成流着细油的飘香腊干肉;
就连刚刚割下的萝卜缨子,亦被放入开水锅里稍加煮烫,然后甩到馒头状的麦秸垛或者玉米秸垛顶,数日之后,它们就会被晒成一把把香味微妙的“菜干”……
天地似有感应一般,晒秋时节的阳光愈加澄澈,秋风亦愈加凌厉。遗落在棉花地里的青色棉桃被晒炸开来,绽露出零落稀疏的白绒绒花朵,成为秋收之后广袤大地的另外一种点缀。
大雁则乘着疾疾的秋风而来,在寥廓蔚蓝的天空紧贴着白云边,不断变幻队形,向着遥远的南方悠然飞翔。不时有浑厚而悠长的“呱呱”叫声,当空传来,像是在为晒秋的人们播放着一首天籁般的背景音乐。
适宜于晒秋的时间也就十天半个月,尤为短促。往前,人们正忙于秋收秋种,难得腾出手来;向后,秋风渐趋猛烈,旋起尘土和飞叶,漫天飞舞,反倒会沾污了果蔬秋粮。所以,人们既得抓紧时间又不可打乱仗。
翻晒衣物、被褥、幔帐之类,更得择日子选时机。一旦这天一大早推开屋门,外面风微日清,善于操持家务的女人们,便会匆匆抓过那团早已备好的崭新麻绳,来到门前,就着自家的椿、榆、槐诸树,架电线般拉起纵横交错的晾晒绳.
然后一路小跑着返回屋里,翻箱倒柜,将那些就要上身和铺上床的棉衣、被褥、枕头,鞋袜、幔帐、布匹,一古脑挂将出来。
它们或蓝或黑、或黄或红、或紫或绿,或新或旧、或厚或薄、或长或短,五彩缤纷,七色斑斓。特别是那舞动起来的帐幔,每每如在风中飘扬的旌旗。
于是,随着太阳升到中天,光线炫目耀眼,棉布的馨香夹杂着汗酸味抑或腐朽味儿,开始在村庄的街巷中飘逸弥漫……可否说,这也是那诱人的秋之百味的一种呢?
故乡,一直有着这样一句俗语:吃饭穿衣亮家当。说的是从一个人吃什么样的饭、穿什么样的衣,便可看出一个人的家底是否殷实。这个热烈的晒秋季,所展示出的不正是收获之后的丰衣足食,不正是乡亲们那幸福洋溢在脸庞上的生活景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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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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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周欣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