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文脉·西湖】穿越时间的伤口
2020-10-30 13:25 羊城晚报
他长得太快了,时间和人,我都留不住

 文/杨云

昨天下了雨,凌晨起来,气温明显下降,立秋之后的雨就是这样神奇,下一场,天就凉一场,再下一场,再凉一场,就这样一站一站地秋天把夏天送远了。

拉开衣柜,随手拿出一件黑色运动长裤,看着裤腿外侧两条白色的运动线,我知道,这件又是儿子的。

他的好多衣服我都留着,男孩子,个头蹿得快,十二三岁的时候已经和我一般高了。好多衣服,舍不得扔,宽松版的,运动型的,款式不拘男女,我都留着自己穿。他长得太快了,时间和人,我都留不住,只能留下衣服,偶尔地穿一件在身上,熨帖,暖而亲。

等到忙完了已是中午,这才发现裤子膝盖上方处,竟然裂着一道口子。边缘参差破损,经纬断裂,纤维毛糙不平。黑色的裤子,透出白色的肉,如同一只受伤的眼睛。

图/视觉中国

穿这条裤子的时候他有几岁?怎么破的?

受着力的冲击推撵,俯冲着下,狠狠地贴地摩擦而烂——这样想着,我的心仿佛跟着那一刻在呛起的灰尘里倏忽地抽紧而疼痛起来。

可是我真的不记得有那样一天,受了伤的他瘸着腿,哭着回家告诉我他的膝盖摔破了,流血了,好痛,让我给他上药包扎。

那一天是悄无声息的,他忍着疼痛小心地把裤子褪下来,或许消毒,或许没有,只是用创可贴贴上,换上新的裤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也什么都没做,没有摸摸他的头,抱抱他,没去蹲下来细细察看伤口,摁抚周围,轻轻地吹一口凉气给他止痛,或是汪着眼泪痛着他的痛——那一天什么都没发生,可是又好像什么都发生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把伤口藏起来了。可哪一次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决定不再告诉我他受伤流血了,不再诉说疼痛,不再寻求我的安慰?我不知道。

三岁半的时候吗?上幼儿园,我们一路走着,他绊倒了,我告诉他,好孩子会自己爬起来。五岁的时候吗?在田野里玩被蜜蜂蛰,我吓唬他,不许哭,会把毛猴子鬼引来,专门吃小孩。七岁的时候吗?学骑自行车,我就站在旁边看,坚定冷酷的目光让他不敢停下来,一次次的摔倒,他不敢哭,只能扶起来摇摇晃晃地继续蹬,继续摔。

终于,有一天,我看见他脚后跟处一大块突兀的疮疤。我吃惊地问他怎么回事,他只是瞄了一眼,淡淡地说:“没事,好了。”四个字,云过无痕如同硬痂覆盖在伤口上,疼痛已然时过境迁……

我算不出到底哪是最后一次,还是其实每一次都是,量变引起质变,慢慢地,他的慰藉需求在我的视若无睹里,自以为是里,虚荣里,麻木里,迂腐里,被一层层封锁,包浆,他的疼痛闪烁着不再疼痛的光,隐忍着,从此秘而不宣。

他重新换了条裤子,遮蔽伤口,捋下裤管,抬起头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他在慢慢离开他的妈妈,如同秋天送走了夏天,一场又一场凉把它送远了。

眼前这道破损的口子,幽怨瞳仁般,带着伤痕,穿越时间,抵达现在,就这样久久地,生生地裂在了我的心上,那么那么疼,那么无奈,却又那么让我渐渐心安:去吧,孩子;飞吧,孩子……

来源 | 羊城晚报

责编 | 李素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