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著名翻译家、上海师范大学教授郑克鲁是广东中山人,1939年出生于澳门。今年9月20日晚,郑克鲁因病逝世,享年81岁。
他毕生从事法国文学的翻译、研究与教学,是中国著名的翻译家和外国文学研究专家,翻译过多部名著,其中包括《悲惨世界》《红与黑》《茶花女》等。2012年,郑克鲁凭借翻译《第二性》获第四届傅雷翻译出版奖,曾获法国政府颁发的“一级文化交流勋章”。
他共出版了18部著作,近20部译作,还获得过中国社科院、教育部和上海市等科研优秀成果奖4个。他主编的“面向21世纪课程教材”——《外国文学史(修订本)》,获教育部优秀教材二等奖、上海市教学成果一等奖。
文/张薇
我是郑克鲁老师的第一个女博士生,从师整整20年。我印象中的老师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不烧饭、不洗衣(师母承包了);不爱鲜花,也不谈音乐、绘画,只活在学术的世界中。一谈起学术现象和学界问题,他却两眼放光,激动时手指张开,手臂上下挥动;一谈起别的,则少言寡语,好像他就是为学术而生的。
20年前,郑老师的名声如雷贯耳,去考他的博士心里难免忐忑不安。
第一次拜见是在他的老宅——延安中路355号的一套上海老式房子里。家具十分简陋,一溜排的书橱是家中最亮眼的风景,几乎占了居室的一大半。书橱里不仅有法国文学书籍,还有英美文学的经典作品和重要资料,而且以全集或文集为多,洋洋大观,特别整齐漂亮。
郑老师圆圆的脸庞一直微笑着,一副菩萨面相,衣着朴素,儒雅随和,毫无大学者的架子,这立马打消了我的紧张情绪。谈话中,他询问了我的学术背景和将来的研究方向。这次拜见开启了我们的师生之缘。
读博期间,郑老师鼓励我多写作,除了写毕业论文方向的文章,还写其他方面的论文。记得我在《文艺理论与批评》上发表《诺贝尔文学奖的政治标准与审美标准》一文后,他很高兴,特地从学院的资料室借来读。
郑老师是外国文学史首席专家,他所主编的《面向21世纪课程——外国文学史》影响巨大,我写了一篇书评,准备投给《外国文学研究》杂志,书评中对这部教材提了一个小缺点,当时惴惴不安地拿给他看,问可以写缺点吗?结果他爽快地说:“当然可以。任何一部教材或书都不可能是完美的,如果书评全写好话反而不客观了。”我心头一阵释然。
郑老师不仅关注综合性大学文学院中文系学生学习外国文学,也关注向理工科院校的学生普及外国文学知识。为此他主编《外国文学简明教程》。我参与了该教材的编写,负责收齐各位编写者的文稿。郑老师细致地阅读全部文稿,并用红笔详细批注,那种一丝不苟的态度着实让人敬佩!
2003年我博士论文答辩前,正值非典流行期间,气氛异常紧张。我由于回老家探望幼女,回到上海后不允许马上返校,当时郑老师一度担心我不能如期参加答辩。但我在嘉定区隔离了十四天后,顺利返校答辩,郑老师为此长舒了一口气。师生同心啊。
在郑老师最后患病入院前一个月,我去看望他。听说我在研究卞之琳的莎学,他提供了许多卞之琳的信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郑老师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时曾与卞之琳共事,卞之琳是西方文学研究室的组长,他们经常开会讨论。卞之琳经常谈《布莱希特印象记》,谈1938年去延安,谈法国印象派诗。
郑老师认为卞之琳所写的莎士比亚的文章具有散文化的风格,有点像当时蒋和森写《红楼梦论稿》的笔法,将理性分析和美学鉴赏融为一体,思路很开阔。郑老师赞赏卞之琳用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法来分析莎士比亚作品,认为这样的分析才深刻。无巧不成书,在“文革”期间,他们曾是好邻居,生活了十几个月,彼此交流更多。
郑老师告知我卞之琳的治学方法、文学评论的风格和研究兴趣,并推荐我看《翰林院内外》。此书反映了中科院六位西学大师的故事,其中有卞之琳,被称为“蓝调的卞之琳”。
这一切使我对作为学者的卞之琳有了生动而具体的印象,为我进一步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感性资料。
郑老师退休之后依然每天去上海师大的文苑楼——后来搬至光启楼——工作。他风雨无阻,昼夜伏案,直到疫情开始为止。
他晚年主要搞翻译。他要翻译完雨果的全部作品:“我喜欢翻译,译书的过程中,我觉得是一种享受;如有自认为译得不错的地方时,便感到一种快乐;译完一本书,我觉得了却了自己的一个心愿,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使命,所以乐此不疲。”
每日清晨,霞光照射着行走在校园中的他的背影;每天晚上,光启楼的青灯映照着他的满头白发和红色的衣服(先生爱穿红衣)。几十个春秋,他在翻译中找到乐趣,不辞劳苦,一本接一本,早上翻一段,中午翻一段,晚上翻一段,每天三段时间。他孜孜耕耘,为世人留下1700万字的译著。
郑老师很懂得教书育人的门道,要求弟子做学问一定要踏实严谨,对一些学者的成就包括他的东西不能瞎夸、乱吹捧,一定要认真去阅读,然后再评论,这样说出来的东西才实在、才有含金量,否则都是空话。他厌恶当今学术的浮夸之风和晦涩之风,提倡明白晓畅的文风,他指出目前学界的某些刊物上发表的文章不知所云,艰涩难懂。
郑老师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的精神灵魂和译著、文学史书将永远滋养着后人。用他的话说:“生命就是你给世界留下了什么东西,不留下什么东西就什么也没有。人总是要死的,但我想留下一些东西。”
他如愿了,他的丰硕成果就是一座丰碑!(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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