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羊城晚报记者 李妹妍
实习生 李华清
“他们说我火了,我不觉得,我也不知道怎么样算火。”89岁广州老人江敏慈还没回过神来,只是在网上讲述自己的人生故事,怎么“奶奶好”就刷屏了?
在用户平均年龄仅21岁的视频网站bilibili(以下简称“B站”)上,江敏慈是最高龄的up主(在互联网上上传视频的博主)之一,自今年4月发布了第一条视频,三天粉丝量就突破了十万。但在此之前,她和朋友们听都没听过这个平台,“豆豆说,这是年轻人玩的地方。”
豆豆是江敏慈的孙子,今年即将升高中二年级。在如今几乎覆盖社会每一个角落的网络空间,年轻人可以沸反盈天,而老年人大多成了失语的“数字遗民”。
江敏慈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既定安排”。她带着好奇闯入up主江湖,努力跨过数字鸿沟,将“数字遗民”改写成为“数字移民”。
89岁up主“火爆出圈”
今年年初,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把江敏慈和家人长时间困在了家中,有些以往并不会留意到的事情突然变得有趣起来。
“我看到豆豆在房间录制视频,说要上传到B站,我就想知道B站究竟是什么。”好奇心旺盛的江敏慈并不满足于围观,她还想要走进这个年轻人的世界,便央求豆豆教她注册账号和上传视频。
豆豆一开始并没有答应奶奶的请求。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年轻人聚集的平台,日常热衷于太极拳、十字绣的奶奶到里面去并不合适,但经不住奶奶的再三请求,他帮助奶奶注册了账号“敏慈不老”。
2020年4月30日,没有经过演练,江敏慈背对着电脑桌录下第一期视频,并自己定好了标题:《我90岁了,可以来B站做up主吗?》
截至8月9日,这条“开张”视频已有473.1万的播放量。弹幕里,无数条“奶奶好”“欢迎奶奶”飘屏而过,网友们热情接纳了江敏慈,并称她为真·阿婆主(up主的谐音)。
一开始,网友们闻讯而来多半出于“猎奇”心理,但随着“85年前抗战逃难的故事”“1949年我读的师范学校是什么样的”“1941年儿童节我被抢了一块钱”等口述史视频的不断更新,越来越多的人“一键三连”(点赞、投币、收藏),为“敏慈不老”加油打call。
对江敏慈而言,视频创作还是一件新鲜的事情。每一次录制前她都要认真做好提纲,并和孙子讨论了解年轻人的想法。她还上老年大学选修了视频剪辑的专业,“但学习进度不算快,大概就学到画面拼接、调速这些步骤。”
“我不是年轻人,但尽量跟上大家。”江敏慈告诉羊城晚报记者,疫情期间老年大学开不了学,她学会了用手机扫码付款、打车和挂号,“我们老年人也跟得上时代的发展。”
难以忽视的“数字遗民”
事实上,在还没熟悉互联网之前,江敏慈深深地体会过被时代抛弃的不安,“上医院看病挂号,不是有网上预约吗,我不会,早早去排了11个人的长队。”
2014年,她和朋友们一起坐游轮去三峡玩,出发的前一天才第一次换上智能手机,儿子手把手教会了她发短信。那次旅行中,同游的3位老人都靠着这部手机和家里联系,这让江敏慈深觉“责任重大”:为了提高效率,她向船上的年轻人请教如何群发,手机没有流量,又学着用彩信发照片。
对于很多老人来说,他们正在经历着相似的故事。
今年2月,77岁的武汉老人刘立第一次学会了上微博。彼时,女儿感染病毒刚去世,老两口和13岁的外孙女也不幸感染了,为了外孙女住上院,刘立第一次在网络求助,凌晨一点半,他发出的第一条微博,只有两个字:“你好”。
这条微博获得了1.3万留言、3.6万转发和12万的点赞。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是一个老人带着期盼的求救信号,也是跨越数字鸿沟的艰难“造访”。
广州网友@栗子 花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教会72岁的父亲用智能手机,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偶尔误触某个键没了声音或者不见了页面,父亲都会那么紧张兮兮。直到某一天,她发现父亲和老朋友互相请教手机的问题,还认真地在小本子上把讨论结果记下来,“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或许一直忽略了他的无助。”
北京的陈晨前不久也体会到了这种心酸。她试图教爸妈怎么用智能手机,但爸爸拿着手机划了几下,好奇地翻着里面的相片,最后却默默放回去了,说老人机接打电话已经够了,“很多时候,他们不是不想学,而是不想麻烦儿女一遍遍教。”
疫情期间,江敏慈所在的小区加强了出入管理,进入小区需要先出示穗康码。当江敏慈在小程序中刷出穗康码时,工作人员意外地脱口而出:“奶奶,你也会用穗康码啊?”
在江敏慈看来,疫情加速了社会治理的信息化程度,挂号预约、网购、叫车等遍及生活各个角落,迫使一大批“数字遗民”不得不进行“移民”,“现在越来越多东西是在手机上操作的,不学不行。”
从“遗民”到“移民”
在互联网中,老年人群体真是我们想象的边缘群体吗?答案恐怕并非如此。
“我有一些朋友玩抖音,也玩得很好。”江敏慈的手机装着很多APP,她说,老年大学开设了抖音课程,老师手把手教大家使用抖音制作短视频,同学之间还会互相点赞关注。
“2019年春季学期开始开办抖音课,半小时内课程名额就被抢光了。”广州市老年干部大学相关负责人告诉羊城晚报记者,学员上课氛围活跃,班级学员现均会使用抖音制作短视频,还会分享到微信群和朋友圈,课程满意率高达99%。
羊城晚报记者留意到,相较于B站,抖音、快手等主打短视频的平台更适合老年用户“入门”。Ageclub数据调查显示,2018年第三季度抖音涌出包括“最潮刘老头”“姑妈有范儿”等十多位中老年网红,截至目前粉丝数十几万到几百万不等。在快手上,健康养生、书画、曲艺、广场舞、钓鱼等类目吸引着中老年用户的关注。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最新发布的数据显示,截至今年3月,我国网民规模达9.04亿,60岁及以上网民群体占比为6.7%,即约为6057万,相比2018年底增长近585万。
根据2018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与腾讯社会研究中心联合发布的《我国中老年人互联网生活研究报告》,中老年人对互联网的应用集中于沟通交流和信息获取方面,但一些看似年轻人专属的便捷功能也开始融入中老年人生活当中,如看视频、手机支付、手机导航、打车服务等。
“越来越多的中老年人融入到互联网之中,他们与年轻人在接入方面,包括设备、基础设施、技能等的差异在逐渐缩小。”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研究员田丰认为,中老年人在互联网应用方面依然处于相对弱势,但他们通过自己的生活经验构建了独特的互联网使用方式,形成了区别于年轻人的互联网文化。
拥抱“积极老龄化”
然而,数字时代要“移民”并不容易:截至2019年底,我国60岁及以上的人口超2.5亿;与之相对的是,截至2020年3月,60岁及以上网民群体约有6057万——这意味着,游离在互联网之外的60岁以上人口有1.9亿。
美国学者尼葛洛庞帝在《数字化生存》中谈到,在数字化时代,“年轻人是富有者,而老年人是匮乏者”。巨大数量的老年人往哪儿去?这是技术问题,也是一个社会问题。
89岁的江敏慈正在热烈拥抱“数字移民”。
“我建了几个微信群当上了群主。”江敏慈略显骄傲地告诉记者,平时她跟朋友们一起锻炼身体之余,也会交流怎么发微信照片、视频、朋友圈等问题。两年前,她在老年大学学习视频制作,把旧照片串成视频,拿到同学聚会上播放,“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像年轻人一样,自己操作整个视频制作的所有流程,不需要再求助豆豆。”
“在课程设计上,我们尽可能地开办老年人在实际生活中需求的课程。”广州市老年干部大学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该校目前开设175门课程,包括手机视频应用、电子相册、会声会影视频编辑、电脑、智能手机等,每年在读学员约7万人科。
这与2002年世界卫生组织提出的“积极老龄化”不谋而合。有专业人士指出,积极老龄化除了在物质上给予老年人充足的保障,还要在精神上为其提供广阔的空间。从这个角度说,“互联网+”有助于营造一个更加积极的老龄化社会。(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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