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泽:陈应松欠中国文学一片森林,《森林沉默》还债了
2020-07-28 13:06 羊城晚报•羊城派 原创
为自然立诗,为森林立言。《森林沉默》宛如一幅楚地“八百里群山怪岭”浪漫奇崛的众生画卷

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孙磊
图/译林出版社

“保护、培育、利用森林资源应当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坚持生态优先、保护优先、保育结合、可持续发展的原则。”7月1日,新修订的《森林法》颁布施行,用法律的形式重申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森林理念。得知这一消息,著名作家、湖北省作协原副主席、“中国好书”得主陈应松心中不禁深感欣慰。

近日,译林出版社适时推出了陈应松的最新长篇小说《森林沉默》。这是陈应松深居湖北神农架山林二十年后,重申文学的“森林立场”,追问现实之殇交出的一份答卷:“我写了森林和森林里居住的那些人,等于是把自己跻身进去,作为进入森林的投名状,这个小说,是要以诚心打动他们。”

《森林沉默》犹如一幅楚地“八百里群山怪岭”浪漫奇崛的众生画卷,为自然立诗,为森林立言。自2019年于《钟山》杂志发表以来,已获“2019长篇小说金榜特别推荐奖”“中国小说学会2019年度长篇小说奖”等,此次出版的单行本为作者全新修订版。

“陈应松欠中国文学一片森林”

鄂西北边陲的神农架,相传是四千年前神农氏遍尝百草之地,自古秦、楚、中原文化在此交融,与世隔绝,自存宇宙。2000年,陈应松回归故乡,开始“神农架系列小说”的创作。人们慢慢认识到,在现代化之外,竟还有这么一块被人遗忘的飞地,还有一位作家,执着书写人与自然的复杂关系。

“小说依然是我热衷的高山与森林,但专门写森林,确是第一次”,与以往着重于人物或动物的作品不同,《森林沉默》包罗万象。陈应松倾尽积累,用文字创造了一个鸟语花香、百兽奔跑、苔藓肥厚的世界。全书涉及近百种动植物(包括传说和神话中的奇珍异兽),以及大量物候、地质、气象和对森林的想象元素。著名作家贾平凹读这本书时,感觉“就像在密林里,能闻到幽暗潮湿的气息,能听到飞禽走兽的响动,枝条蔓草牵扯得手脸生疼”。作品的感染力由此可见一斑。

当代写作中,有的作家聚焦都市,有的作家放眼边疆,而陈应松在森林里找到了写作的支点。一朝入深山,不觉二十年,他在生活与创作中,一步步站定了“森林立场”——“人类对天空、荒野和自然的遗忘已经很久了,甚至感觉不到远方森林的生机勃勃。那里蕴藏着生命的奥秘和命运的答案,人只是生命的一种形式,更多的生命还没有从森林里走出来,他们成了最后的坚守者,森林是一块活化石。”陈应松笔下的森林,蕴藏着人类最强健的英雄基因,连一只蚂蚁、一片落叶也是出类拔萃的。

著名评论家李敬泽谈到《森林沉默》时说,“陈应松欠中国文学一片森林。温带的、浩瀚的、确切的、威严的、创世和永恒的森林。这是他命里该写的,也很可能是只有他能写的。这一部书现在摆在这里、横亘于此,令人屏息,令人沉迷和惊惧。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山林是薄弱的,自然是薄弱的,现在,陈应松还了债,我们有了一片与现代性、与喧嚣人事相对峙、相辩驳的森林。”

评论家王春林一言以蔽之,“再也别想写森林了,至少三十年,你也写不过他了。”

“我希望有能力让作品抵达千山万水 ”

小说的故事发生咕噜山区的浩瀚森林里,那里奇峰林立,百兽徜徉,万物生长。祖父蕺老泉、叔叔麻古、猴娃祖孙三代,与世世代代生活于此的山民一样,艰辛而平静地过着日子,直到村长带来天音机场即将在此破土动工的消息。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从此人声嘈杂,森林沉默:野兽开始逃难,村庄开始拆迁,河流开始堰塞,森林开始倒下,推土机沉重的履带将生活了千年万年的种子和根须埋入地下,它们永远不再生长……祖父说,没了田,总得活人,于是叔叔麻古和猴娃出走宜昌,去城里寻找出路,与此同时,女博士花仙老师独自来到森林,她无法摆脱的抑郁症与学术圈内的名利纠葛有关。

家园荒芜,他出走城市;寻求救赎,她回归森林。这是一场森林与城市、自然性与现代性的迎面相遇。陈应松将原始文明、现代文明、后现代文明置于一个显微镜下,审视文明演进中生存的酷烈、生命的异化、社会的病相。

“大多数人看到我作品中的现实主义,但我更看重现代主义里的象征,故事的核心是‘另外的东西’,我希望有能力让作品抵达千山万水”。

有评论家指出,神农架之于陈应松,正如马尔克斯的“马孔多”、福克纳的“杰弗生小镇”。他用诗和童话般的笔调讲述故事,这是对自然尤物和神祇的尊重,而他的文字粗粝、凶狠、直率、奇诡、干硬、充满力量,在向死而生的旅途中发现人性之光,寻找重生之路。这种忧患精神与浪漫情怀的并存,与屈原开创的荆楚文学传统一脉相承。

“森林蕴藏着拯救的希望”

庚子鼠年,天降大疫。作为一位湖北作家,陈应松以这部新作重申文学的“森林立场”,追问现实,这赋予《森林沉默》更重要的现实意义。

“大自然不仅仅报应那些吃野味、破坏大自然的人,它的报应要所有人类共同承担……我们应当尊重人与各物种的相遇,互不干扰,互相尊重。”陈应松表示,如果我们把地球的资源当作杀戮凌辱的对象,必然激怒大自然。“人类是自然的一份子,一草一木、一禽一兽都有着自己的尊严。如果世界上所有的野生动物不复存在,人类将从这无尽的精神孤寂中死亡。”

陈应松赋予自然与人类同等重要的生命意义,森林永远是沉默的、无声的,我们的热爱完全是因为远古故乡的基因,是精神的“遗传返祖”现象,“拥抱星空,啸叫山林,是人类童年的乐趣,人类从森林中来,也必将回到森林中去”。

人类对森林的“精神需要”在当代都市生活中同样重要。在小说里,城市生活嘈杂、颓废、忙碌、拥挤、炎热、单调,而无声的森林静静地保存着我们无法磨灭的乡愁,以自然的生态庇护着众多的生命与种子。

“特别在年岁见长,经受过人情冷暖之后,我唯一的亲人是森林,森林是可以疗伤的,是养人的,是宽厚的,是值得托付和信赖的。”陈应松在森林里看到拯救的希望,“如果没有大地的支撑,将失去柔软的内心,思想的根基,叛逆传统的勇气,分辨是非的能力。人类从森林中来,最后也将走回森林中去。”

小说将森林的坚韧、伟岸、丰腴与人类社会的自私残忍、强取豪夺相映照,字里行间流淌着作者对人类与自然、生存与发展的辩证性哲思。

陈应松表示,生活里积累的关于森林里东西太多了,必须写一部,释放出来,然后再写别的。

《森林沉默》是他一个创作阶段的总结,也是一个新的开始,“文学作家,今后应该何为?我们的笔是不是应该更真实一点、勇敢一点?过去的生态小说只是写生态,但生态破坏的结果就是灾难。我们过去只写了‘生态’,没有写‘灾难’;只写了‘因’,没有写‘果’;只写了已知,没有写未知;只写了理想,没有写现实。这一系列问题都等待着我们文学作品来回答。”(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晚报•羊城派
责编 | 朱绍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