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羊城派记者 邓勃
“入夜思归切,笛声清更哀”,珠江新城十字路口路灯下,有一民间艺人吹着笛子……声声笛声人断肠。
春节将至,苍凉的音调,乡愁之音,让高楼上的游子哀惋惆怅……城市原来也可以这样柔软。
一年一度的春运到了,游子思乡情更甚。
春运,见证了中国城镇化的滔滔潮流,见证了社会整体的发展进步、人民生活水平的日益改善。从中看到梦想与希望,努力与拼搏。
1、从绿皮车到高铁
2020年春运,从当天零时第一趟列车开始到1月15号,我几乎天天呆在广州火车站。1月16日,我登上春运列车,跟着回家的游子一直跟到云南大理,怒江的惊涛巨浪,迎接我这个来自广东的记者。
我拍春运,已有二十个年头。我把它分为两段,第一段2000年—2010年,属绿皮火车时代,第二段为2010—2020,属高铁时代。
每逢春运,作为最接地气、最平民化的铁路,发生在人们身边的每一个变化,都在印证着中国经济、科技、文化的提升和进步。
从绿皮火车到高铁,从艰难到舒适,我跟随着他们,一路走来。
从窗口买票到网络抢票,从“随便买”到实名制购票,从热线咨询到“互联网+”等诸如此类的变化,给人们的工作和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二十年前,农民工背着编织袋挤火车。高铁之后,发现他们好多人都拖着很时髦的皮箱了。
二十年前,他们大都穿打工时的“工作服”回家,个别年轻人穿着西装,但从一百米外看还是农民工的样子;现在他们的穿着、眼神,和城里人已经差不多了。
……
近十年,车厢上可以看到笔记本电脑了,有人在座位上放电影,后面站几排人一起看。
高铁变化更不用说了,坐上去,简直就是一张电影票,像坐在一家电影院里,前面是一张无边的荧屏前,看世界顶绝的纪实或科幻影片……
乘坐上时速三百公里的高铁,成为时尚与潮流,让每个人都活出五百年的生命长度!
春运是一个流动的窗口,从中可以观察到人潮涌动,沃野千里,城市与农村,欢聚与离愁;
二十年一路走来,我见证了社会的发展。感受到时代带来的速度、温度与变化。
2、春运二十年褪色的细节
当年,光线穿过光圈孔,触及胶片,在感光的那一刻,影像定了格。
翻开这一张张的图像,心头也跟着沉重起来,我翻卷的是一幕幕褪色的命运。
车轮滚滚,云烟漫漫,留下了多少瞬间的辉煌和悠远的浩叹……
绿皮车,人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站在车厢里,根本无法晃动,连睡觉身体都倒不下去——前胸后背都是人。
不单行李架上坐满了人,座位上的人都是站着的,因为坐着占的空间太大了,站着的话,放腿的地方可以多站一个人。
座位下面也是人,厕所也塞着四五个人。很多女孩子的脸都是红红的——想上厕所是不可能的事,临客开得慢,连忍一两天,她们都憋红了脸。
临时列车一停,电压不稳,灯光时明时暗。上客时,车门处往往叠着十几个争先恐后的人,一手紧握车把手,一手提着行李,有的把车票叼在嘴里,有的干脆爬窗。大站一般不准爬,可以爬车的是小站,春运返程时,很多小站无法买到票。人们只能爬进去再补票。有的车窗打不开,有人干脆用石头把玻璃打破,很多绿皮车的车窗是破的。
2001年,在武当山下的小站六里坪,要上车的农民工沿一列停下来的火车狂奔,发现没关的车门、被打破的窗子,就疯狂地攀爬。石头从我的眼前飞过,砸碎了玻璃。很多人努力钻进20×30厘米的车窗,一眼望过去,一行窗户上都爬满了人。
一个小姑娘怎么也钻不进去,几乎直坠下来,我用肩膀帮她顶了上去……超载严重时列车甚至不开车门或不停,买到票也上不了车。上不去的,就在一边抹眼泪。
爬窗常两个人合作,多为一男一女,男的先把女的推进去,再把行李丢进去,最后自己再爬。有时人的脸都贴在窗户上,被挤压变形了。载客过多,有的车弹簧被压坏,中途不得不强行卸客。
虽然春运列车很残酷,但对农民工来说,其实它是最温馨的列车,车厢下的铁轨是回家的路。不管挤得多变形,挤得多没有尊严,他们都还是被挤得很快乐,同时又快乐地艰难着。有个小女孩打电话给家里:“我们很顺利,车上人不多,放心吧。”其实,这女孩被挤得半死,电话都是悬在半空打的。
不认识的两个人坐在一起,往往就聊起来,聊的都是自己的家乡有多好,外面永远比不上家,就好像全世界就他们家乡最美。
2009年春运,一个老汉在车上说起他家里的情况,我明显看到老汉两眼发光,一说到兴奋处,眼睛都在笑。
老汉说:我们村里的那棵树,长得多奇怪呀,多漂亮呀,我在外面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树。
我当吋在想,那棵树可能再漂亮也漂亮不到哪里去,不过他在村里跟着这棵树慢慢地长大,对它很有感情,所以觉得它很美。
当然,可以想象,这些人回到村里之后,肯定就说外面有多好多好。说上海的外滩有多美,广州的西塔有多高。
这也是他们回家过年的一个使命——表示自己见识广,见的好东西比你多。这是很人性化的东西,很快乐,让人温暖。也正是这个东西在支撑着他们。
3、我拍春运二十年
拍春运比乘客更加辛苦。乘客一上车就可以不动了,摄影者却还要到处移动。冬天,车厢人多水雾大,刚从冷的地方进来,相机镜头会生成一层雾气,要等它慢慢蒸发掉才能拍。
最挤的时候,在冲进硬座车厢之前,要先在餐车喝些酒,脱得只剩下单衣,提一口气进去,就是这样,行进五六米后也会完全陷住。
那时候相机比较少,一上车他们都知道我是记者。农民工对记者有好感,尤其看到我还背着电脑,除非完全不能动弹,否则都会让路。
如果还能挤,我会举着相机从第一节车厢挤到最后一节,还不时对他们笑一笑,不拍照,只是让他们知道:有记者来了,给他们一个心理缓冲。
如果你一下子就拍,会把人吓呆了,不好。到处晃一下就熟了。在回家的路上,大家心情都很愉快,会问是哪家电视台、哪家报纸的,很少有不让拍的乘客。
一段真实的历史是不能被抹掉的、不能被掩埋的、不能被粉碎的……
我的照片本来就是一种记录,一种时代现实的留影,我从不把它们佯装成艺术。
我用快门留住曾经的痕迹,我用相机为人生和命运撰写历史。
有一个寓言说,海滩上有许多搁浅的小鱼束手待毙,一个小孩不厌其烦地捡起一条条鱼送回到海里,有人见了说,你这样没用的,那么多鱼,你捡得过来吗?小孩说:至少对我捡起的鱼是有用的。
一篇报道,一个行动,也许看起来暂时无补于大局,但大洋彼岸的一场风暴也许正是源于一只蝴蝶的振翅……只要还有愿意尽力的人,就有希望。
一张脸,一张身份证,对着摄像头一看,闸门一动,你就可以放心走进回家的列车……
家更近了。
一群鸟在城市的天空上飞过,双翅不停地摆动……
高铁窗外,城市一闪而过,争先恐后地迎过来的是山川河流,大地田野,农舍高楼,蓝天白云,牛羊鸡鸭……
3.5万公里,通达32个省区的高铁线,四纵四横的大中华尽收眼底。(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作者简介:邓勃,男,1972年生。雷州人。羊城晚报摄影记者。著名纪实摄影师。摄影作品人文与影像并重,感性且具有冲击力。多次获得中国国际新闻摄影比赛(华赛)、中国新闻奖、广东新闻奖等重要奖项。
来源 | 羊城派
责编 | 郑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