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安处是故乡
2019-09-16 16:24 羊城晚报 原创
这一颗颗躁动的心,又在山风的抚摸下渐次地安静了下来

值班主播 | 羊城晚报记者 郑紫薇

从贵阳的龙洞堡机场到贞丰,约200多公里的路。走这一路,山就一直没有断过。说它连绵起伏,说它绵延不绝,说它峰岚叠嶂,似都不足以形容黔地十万大山之绵长,之深邃,之壮阔。

车子上高速路时已入黄昏,兼之路之两侧山峦牵连不断,不免有些单调。偶尔隐约在山沟沟里发现几幢简单的民房,不一会儿,仅有孤零零的一幢在向晚的天色里亮着灯。看着这孤单闪烁的灯光,完全猜想不出这一山沟沟里的人家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

回溯过去的几十年,所谓“走南闯北”,以至漫游异邦,揽入怀中的天下风景不可谓不多,或说是经了风雨,见了世面,然而,却从未见过似这路之两翼的山,那样的不知疲倦,那样的不离不弃,那样的紧紧相随,簇拥着你一路前行。恍然间,似乎进入了一个玄虚的神世界,被困在无法挣脱的迷宫里,永远也走不出去似的。

这里便是父辈们常说的“大三线”。当年的“备战备荒”,激励了无数的热血青年,他们与亲朋故友置酒话别后,昂扬地离开了大中城市,告别故乡的山水,从天南地北,蹚沟渡河,翻山越岭,披荆拓路来到了里黔地,从此扎根于斯、尽职于斯、繁衍于斯,直至垂垂暮年。如此崇高的献身,却被遮蔽在这十万大山之中。

回首当年到这里“支边”的,不单是军工人才,农业、林业、商业、轻工业、学校、医院、邮电等等,可以说汇聚了各行各业的人才。似乎忽焉一日,这里便俨然一座新兴的都市了。毋庸讳言,这座飞驻大山中的新城,更是一把隐蔽在深山里的锋利之剑,威慑着觊觎者的野心,担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

半个多世纪过去,第一批支边人已渐行渐远,而今生活在这里的是他们的第二代第三代子孙。对他们的后代而言,无论是北京、上海、广州,或是风情万种的江南水乡,齐鲁大地,泰山脚下,抑或洋气十足的哈尔滨,斗转星移,沐雨栉风,早年父辈们林林总总的“出发点”,对第二代第三代人来说仅仅是一个符号了,他们已经是地道的贵州人了。或者说,这里不是父辈们的故乡,但却是他们这一代人的家园。

在上个世纪90年代,曾经有这样一个政策,支边的人可以回到自己的故乡去工作或养老,还可以带上他们的子女一同回到他们的原籍去生活。于是,有人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回乡路。他们在梦中曾流下了多少归乡的泪水,然而不过是一年的时间,顶多两年,人生的坐标翻然旋转180度,他们又回来了。

他们发现,这十万大山才是养育他们的家园,他们说的是地道的贵州话,他们喜欢吃当地的糯米饭,喜欢这里的风情,这里才有见证他们奋斗历程的乡愁。

“我心安处是故乡”。是呵,这一颗颗躁动的心哟,又在山风的抚摸下渐次地安静了下来,将自己的根须深深地扎在这十万大山之中。

在黔地,移民的后代们相聚的时候,总会询问对方:你是支边的后代吗?你的老家是哪里的?这样的话题并不是客套寒暄,而是别一种认同,别一种自豪。 

年轻的时候,我曾来过贵州。那时候我还不到二十岁,那无穷无尽的盘山道,对我这个不胜山路的人无疑是一种“酷刑”。今天,我再一次来到了贵州。我想,此行与其说是朋友的邀请,不如说它是心中多年惦念的驱使。

昔日的盘山道已被历史珍藏起来了。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看着两侧延绵不断的山影,看着这几乎无法穷尽的大山们,我想起贵州诗人李发模先生在“遵崇高速公路”通车时写过的一句诗:“撒一把鸟羽,让大山飞翔起来”。

此时此刻,车速已经是每小时100公里,感觉这山真的飞翔起来了。在飞翔中,我不禁思念起群山间那些“遥远”的支边人。

来源 | 《羊城晚报》2018年01月03日A15版
文字 | 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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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郑少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