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 | 羊城派记者 姜雪媛

两位女士——购屋者郭南溪和地产经纪张芬妮，同时来到旧金山“环球”产权公司前的停车场。听到电子匙关车门的“滴”一声，都不由自主地扭头，给对方的车子投上意味深长的一瞥。亲切地互打招呼，热情而有分寸地拥抱。“真凑巧！”“可不是？”

都是上世纪80年代移民的中国人，经过拼搏，早已成为有钱人。年龄近似，已被晚辈尊称为资深美女。一个从事房地产投资，一个当房地产经纪，打交道足足30年。郭南溪所拥有的大小房屋17栋，一半是张芬妮经手的。她们还有心照不宣的经常性功课——较劲，内容包括：谁幸福些、富有些、美丽些。

刚才暗里赛了一场——车子。南溪开的是宝马750，车行给她10%的折扣，自付11万多美元，雪白的车身，多酷。贵是贵些，但未能“碾压”对手，人家芬妮开的雷克萨斯LX570，车身火红，抢眼极了。前者是2018年款，后者便宜几万元，却是2019年款。“彼此彼此。”她们在心里下了比分。

11时半，是产权公司交割专员何亨利定的时间。她们走进亨利的办公室。亨利招呼她们在两张扶手椅上落座。两位女士把手袋放上桌子，都是名牌LV。南溪的，是号称“装不满”的大号；芬妮的，牌子叫“安妮”。

不过，她们要办的事，比谁的手袋漂亮重要得多。亨利问，都准备好了？她们点头。好，稍等。亨利看看墙上的挂钟。

一场颇具戏剧性的交易。三个月前，芬妮的客户哈里逊太太要卖掉名下的住宅，搬到养老院去。哈里逊太太是白人，丈夫去世五年。她一直孀居。芬妮凭一把油嘴加上三天两头买小礼物去探望，很得哈里逊太太的信任。两个女人密谋，把哈里逊太太的房子弄到手。

芬妮所做的一切都于法有据，她从LV手袋掏出的购房协议书就是证明。上面有卖方哈里逊太太和买方郭南溪以及作为证明人的张芬妮三方的亲笔签名，要不是法规上有一条——一个月“冷静期”，其间双方均可反悔，买方拿回押金，这栋位于风景优美的马塞湖滨，三卧室、二浴室，带面湖大客厅的西班牙式别墅，早就属于郭南溪。

今天中午12时，“冷静期”正式结束。接下来就是：经产权公司鉴证，正式签约，买方付款，过户。当然，两个从来不忘“比赛”的女人，会去豪华餐馆聚餐，庆祝又一次合作成功。郭南溪以比市价便宜25万-30万美元的超低价，拿到房子；张芬妮拿到郭南溪承诺的佣金，比普通成交价的6%多一倍。

一切顺利，直到何亨利拿出一份报告。何亨利语气平静地说，这封信，是哈里逊太太住在缅因州的女儿发来的电邮，请你们仔细看，它没有法律效力，看着办吧！

南溪接过来，张芬妮等不及，探头过来一起读。哈里逊太太女儿的电邮。要点是：她母亲患了老年痴呆症，常常神志不清醒，容易受外人控制。这次母亲出卖房子，儿女均不知情。母亲以比市价低太多的价钱出卖，是受了误导。希望产权公司秉公办理，取消这一交易。

“哼！”两位读到这里，不约而同地作出反应。亨利说，从法理上看，你们是没有漏洞的。她们交换了眼神，此刻，用一个鼻孔出气。

她们读到信的最后一段，它的意思是：母亲太可怜了，父亲去世不久，痴呆症就不知不觉地侵入。我第一次发现，是母亲搂着父亲的照片大哭，哭完了就和照片“聊天”。她发病那一年，才65岁。五年来，日渐严重。但从她平日的言谈举止，难以察觉……

“怎么？65岁就发病了？”她们又一次异口同声说。

长久的沉默。两个人都在算自己的年龄，从现在到65岁，不过四年多一点。万一走上同一条路，那将如何？张芬妮怀着羞愧，想起自己，为了“说服”哈里逊太太，把10年前同一地区房屋成交价冒充“最新行情”；郭南溪想起自己的母亲，害的是同种病，如今在养老院，不认得任何一位亲人。

既然耍尽心计，也征服不了时间。那么，良心的安宁难道不比赚不义之财要紧得多吗？

两个女子对视，点了点头。成为对手多年，只消一眼就能读出对方的意图。张芬妮说：“那么，放弃吧！”郭南溪说：“我也是这意思。”何亨利坐着不动，一下子没法接受，两位素以作风凌厉著称的奇女子，为什么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事情结束。她们在停车场拥抱，说再见。这一刻，连一点点“较劲”的念头也没有。

来源 | 羊城晚报2019年07月23日A11版，作者 | 方闵
图片 | 视觉中国
责编 | 樊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