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巴黎圣母院:“由石头谱成的波澜壮阔的交响诗”
2019-04-23 16:19 羊城晚报
本文作者在巴黎留学时曾几次参观巴黎圣母院,4月16日发生的这场大火,也“燃”起了他对巴黎圣母院的诸般回忆——

撰文/供图 刘植荣

北京时间2019年4月16日零时50分,举世闻名的巴黎圣母院修缮施工引发大火,外层橡木屋顶和尖塔被烧毁,但主体结构均被保住。

巴黎消防队在处置巴黎圣母院大火中的表现广受赞许,法国总统马克龙称,是他们挽救了巴黎圣母院。消防队到达现场后及时疏散教堂内人员,无一人受伤。同时,他们还在第一时间抢救出珍贵文物,如耶稣受难时戴的荆棘冠、十字架残片和钉子,路易九世的祭袍,众多画作也被完好无损地转移出来。另外,三个12世纪和13世纪建造的巨大玫瑰窗以及15世纪建造的有8000根音管的管风琴也未造成损坏。在整个灭火行动中,600名消防队员只有1名受伤(另有2名警察受伤)。

856年来,巴黎圣母院作为法国乃至世界历史的见证者,成为全人类的共同遗产。巴黎圣母院大火炙烤着全世界人民的心,连日来,世界各大媒体聚焦巴黎圣母院,很多国家领导人对巴黎圣母院大火表达悲痛心情。我在巴黎留学时曾几次参观巴黎圣母院,这场大火也“燃”起了我对巴黎圣母院的回忆。

西岱岛寻巴黎圣母院

现在的巴黎城区基本上是拿破仑时代规划的,以四五层建筑为主,1667年的建筑限高是15.6米,310年后的1977年,才把建筑限高提高到25米。

1913年,法国出台了《历史建筑保护法》,使巴黎105平方公里的古城受到法律的严格保护,任何老建筑的变动或新建任何建筑,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批程序,必须征求公众意见。正因为有法律保护,巴黎才保留住了自己的历史风貌,整座城市就是个博物馆,每座建筑都向人们诉说着经久不绝的故事。

在法国留学时,我所在的朱西厄校园本身就是文物,这里曾经是科学家玛丽·居里(1867-1934)和启蒙思想家德尼·狄德罗(1713-1784)的母校。

巴黎圣母院的墙体结构精美绝伦

走出校门向北拐上塞纳河南岸的图内尔大街,对岸高耸入云的巴黎圣母院尖塔就撞入眼帘。

塞纳河水从东南方缓缓流进巴黎,在这里冲刷出两个小岛,一个是圣路易岛,另一个是西岱岛,两个岛屿相距50米,由圣路易桥连通两岛,看上去恰似一对情侣拉着手互诉衷肠。

过了图内尔桥就踏上圣路易岛,岛上古建筑优雅华美,街道两旁的商号鳞次栉比,以花店、咖啡店、服装店和礼品店居多,圣路易岛路31号是贝蒂咏冰淇淋店,很多游客慕名而来,品尝世界顶级冰淇淋。沿圣路易岛路向西走上250米,就到了圣路易桥,在桥头总能看到几个年轻人露天演出,不少游客顿足欣赏,走时候弯腰恭敬地把几枚硬币投入地上的帽子里。

过了圣路易桥就是西岱岛了,岛上有9座桥与两岸相连。最初的巴黎就是从西岱岛开始建起来的,自公元前52年罗马人入侵到这一地区开始,巴黎城不断向四周辐射,西岱岛便成了巴黎的中心。

西岱岛东侧就是闻名遐迩的天主教堂巴黎圣母院。巴黎圣母院始建于1163年,是在拆除一座罗马式教堂后重建的一座哥特式教堂,新教堂不少石材取自被拆除的老教堂。当时,法国国王路易七世(1137-1180)和教皇亚历山大三世(1105-1181)见证了巴黎圣母院基石的安放。巴黎圣母院的建设工期历时将近两个世纪,直到1345年才竣工。

不管从建筑规模上还是从建筑艺术上,巴黎圣母院都算不上出类拔萃,巴黎蒙马特山顶上的圣心大教堂要比它宏伟得多。法国大文豪维克多·雨果(1802-1885)在1831年出版了小说《巴黎圣母院》,这才让它名声大噪,成为世界妇孺皆知的教堂。雨果在小说中写道,巴黎圣母院的多样性和混杂性,使它成为法国科学史、艺术史、建筑史上的长廊。

从巴黎到法国各地的距离,就是从镶嵌在巴黎圣母院广场上的零公里牌算起。在法国人的心目中,巴黎圣母院不但是法国的公路起点,也是灵魂的灯塔。

巴黎圣母院素描

巴黎圣母院正门朝西,门前横着奥尔柯乐路,穿过马路就是宽阔的巴韦斯广场,广场上点缀着大大小小的花池、草坪,广场边上那尊骑马铜像,是查理曼大帝(公元742-公元814)。这位曾威震四方的帝王,现在也成了一位虔诚的朝圣者。人的抱负也好,野心也罢,都将被岁月磨逝,永恒不变的只有坚硬的石头教堂和柔软的经书。

如果从西面的远处看巴黎圣母院,它看上去就像两个桥墩,并没什么美感。但它却有磅礴之势,有一种威严和力量,有宁死不屈、傲视一切的精神。

巴黎圣母院正门上的浮雕《末日审判》局部

教堂正面两座对称塔楼高69米,外面看上去有四层。底层是并排着的三座券门。右手为圣母门,门的中分柱上是圣母怀抱圣婴像;中间为末日审判门,门的中分柱上是耶稣在“末日审判”宣判每个人命运的像;左侧为圣安娜门,门的中分柱上是5世纪巴黎主教圣马赛尔像。三座券门拱肩是圣经故事浮雕,拱顶内层层线脚中也布满了精细的小浮雕,由于尖拱的视觉效果,这么厚实的墙体看上去倒也不觉得笨重。

三个门洞的上方是“国王长廊”,里面整齐排列着28尊犹太国王的雕像。

门扇上包着皮革,钉着镶金的门钉,感觉就像到了自己温馨的家。

第二层的西侧、北侧和南侧是三扇巨大的彩绘玻璃窗,也叫“玫瑰窗。南面的玫瑰窗玻璃直径12.9米,加上装饰直径19米,是法国国王路易九世1260年送给教堂的。看到这里,我才真正懂得音乐剧《巴黎圣母院》中所唱“人类一直想攀上星星,在玻璃和石头上刻下自己的历史”的含义。

巴黎圣母院南面玫瑰窗

第三层是由28根石柱支撑的梅花形拱廊,看上去单薄的石柱化解了墙体的笨重,有种悬空飞翔的感觉。

最上面一层是由汉白玉雕花栏杆组成的一道连接南北两座塔楼的、距地面60米高的回廊,外檐是神态各异的石像鬼,有的狰狞,有的滑稽,有的沉默,有的凝视。两座钟楼后面隐藏着巍峨入云端、91.44米高的尖塔,塔顶的十字架与天穹相接。

如果从东南方向欣赏巴黎圣母院,它更显得错落有致、楚楚动人。在这里可以感觉到教堂的十字架形平面,宏大磅礴的主体造型透出了宗教的威严和神秘,每一块石头上都呈现着艺术家们的天才奇想和工匠们的娴熟技能。

后殿有两个门:一个是北面的神职人员大门,一个是南侧通向后花园的大门。后花园矗立着一个石亭子,里面安放着一尊圣母像,它与精心栽培的花草和树冠修剪得有棱有角的法国梧桐刚柔相济、相映成趣。

后殿建筑剔透、华丽、优美,飞扶壁就像女孩的裙摆一样,轻盈、飘逸、煽情。在这里观赏巴黎圣母院,正门一侧是身着正装的勇敢、健壮、憨厚的壮男,这里则是穿天鹅绒舞裙的机灵、活泼、温柔的少女,两人在塞纳河潺潺流水的伴奏下,在整个西岱岛这个大舞台上翩翩起舞。

巴黎圣母院整个建筑长128米,宽48米,全部由石头砌成(外层屋顶是橡木框架),看上去就像在一块巨石上镂雕出的玲珑剔透的艺术品。墙体越往上越轻灵,装饰越多,雕刻越精巧。所有的拱券都是尖的,各结构的顶部也是尖的,这让教堂有股向上的冲力,好像要搭载着信徒飞向天国。在外部端详巴黎圣母院,它确实是雨果所言的“由石头谱成的波澜壮阔的交响诗”。

雨果的《巴黎圣母院》这部小说,把人世间的真善美、假恶丑描写得淋漓尽致,看到巴黎圣母院,甚至提起巴黎圣母院,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小说中的故事。此时,我多么想爬上钟楼,去敲响卡西莫多敲过的钟。

敲响巴黎圣母院的大钟

巴黎圣母院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教堂之一,一天有4场常日弥撒,每周有7场主日弥撒和每日1场晚祷,加上每年的1300多万游客,巴黎圣母院不堪重负,平日只可参观主殿,其他地方并不开放。

法国每年9月的第三个周末向公众免费开放文化古迹、历史建筑和国家机构(包括爱丽舍宫),巴黎圣母院这两天会把平日不让参观的地方开放,我便利用这个机会,进入到巴黎圣母院内部,逐层看个详细。

早晨,我很早就来到了巴黎圣母院,排了2个多小时的队,才从圣安娜门进入主殿。纵深望去,35米高的中殿宏伟壮观,让人感到自己如此渺小,再狂妄的人也要虔诚地跪拜在上帝面前。跨度这么大的大厅竟没有一根横梁,没有一楔一铆,34根粗大的圆石柱支撑着拱肋撑起屋顶。柱与柱之间以尖拱廊相连,并在回廊下吊着巨大的水晶灯。日光从彩绘玻璃窗透进来,色彩斑斓,给人梦幻般的感觉,好像置身于童话王国。一排排的椅子整齐地排列着,可容纳9000人同时做弥撒。

巴黎圣母院中殿

朝门的方向,主殿左侧殿是一个个的告解室。天主教堂与基督教堂的主要区别就是有告解室。天主教认为,神甫是天主和信徒之间的中保,信徒犯罪后必须跪在神甫面前认罪求赦,这就是“告解”,并规定每人每年至少行一次告解。而基督教认为,在上帝和人之间只有一位中保,那就是耶稣基督,信徒只要向耶稣基督直接认罪即获赦免,所以基督教堂没有告解室。

我屏息静气,沿着告解室向大殿深处缓缓行进。在袖廊处,见有三尊雕像,南侧的是14世纪雕塑的圣母圣婴,中间的是古罗马在公元3世纪派来巴黎的第一个传教士圣丹尼,右侧的是13世纪雕塑的圣母圣婴。

再向里走就是圣坛,周围的回廊里摆设有各种贡品和法器,圣坛前有的讲台,上有麦克风。圣坛后面正中央是圣母哀子像,两边是法国国王雕像路易十三(1610-1643)及路易十四(1638-1715)。

圣母哀子像雕刻精细,把硬生生的石头变成了血有骨有肉的身躯和柔软衣饰。衣裙的皱褶顺滑自然,像真的一样,人物表情更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耶稣躺在圣母的双膝上,身体微微向外倾斜,而圣母则两手张开,神情哀伤,分担着耶稣受难时的痛苦。

主殿右侧殿是一排排的烛台,洁白晶莹的蜡烛注视着面前的人们,蜡泪缓慢地滴下,更给这肃穆、庄严的大殿增添了神圣的宗教气氛。

离开右侧殿,在教堂北侧有通向塔楼的狭窄陡立的旋转楼梯,每10分钟放20个参观者上去,等这批人下来才能再放20个人上去。沿着狭窄的楼梯攀登238级台阶,就到了北塔楼,这里的4座钟是1856年铸造的,原来的钟在法国大革命时期被熔化铸造成了大炮。这4座钟每天敲响3次,8时敲一次, 中午敲一次,晚上7时敲一次。在星期天和节日,则在上午9时45分和下午3时45分敲响。当然,现在敲钟不像卡西莫多那样上蹿下跳奔跑着敲了,而是由电子遥控机械敲钟。

巴黎圣母院大钟

走出北塔楼,整个巴黎尽收眼底,所有的建筑像棋格一样整齐地排列着。我绕着北塔楼的围栏转了一圈,高耸入云的埃菲尔铁塔就在眼前,凯旋门、卢浮宫、圣心大教堂、荣军院、先贤祠、蓬皮杜文化艺术中心等都能寻觅出来。

我迫不及待地沿着露天走廊奔向南塔楼,寻访震破了卡西莫多耳膜的那座“玛丽”大钟。进入南塔楼,一座硕大的钟挂在面前。大钟用方木支撑,挂在让大钟摇摆的杠杆上,地板也是木质的。钟楼的空间不大,真不知道副主教克洛德·富洛娄的密室置于何地。

游客排着队敲响“玛丽”。轮到我了,我从一个游客手里接过铁锤,在大钟上猛击了几下,但总敲不出卡西莫多敲出的洪亮声响:若是圣诞夜,大钟似乎在咆哮,召唤信徒们去参加热气腾腾的午夜弥撒。

其实我敲响的这座钟是1400年铸造的,1683年路易十四国王把它命名为“埃马纽埃尔”。这座大钟重13吨,钟锤重500公斤,它只在宗教节日和特别庆典时才敲响。

敲完“玛丽”,我和其他游客一起在墙上寻找手刻的那6个希腊字母“ANáΓKH”(命运),尽管雨果告诉读者,这个词不知是粉刷的原因还是打磨的原因,已经消失了,但人们仍希望能从墙壁的某些痕迹里辨认出这个几个字母,正是这几个蕴藏着宿命和悲惨意义的字母,震撼了雨果的心灵,让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用6个月的时间就创作完成了《巴黎圣母院》这部亘古流传的伟大作品。

离开了巴黎圣母院,我飞奔距巴黎圣母院不远的先贤祠,去拜谒雨果墓……

在巴黎圣母院过平安夜

巴黎圣母院是一座天主教堂,是宗教活动场所,要想真正了解它,就必须参加那里的弥撒。

到了平安夜,我从十三区达维尔路的学生公寓乘地铁直奔巴黎圣母院。一出地铁,见巴黎圣母院前的广场上、后花园里人山人海。教堂的正门已搭起了音响设备和大屏幕,人们可以在外面参加子夜弥撒,电视台也要实况转播。

我排在队伍里慢慢地移动,终于移进了圣安娜门,巡视了半天也没找到座位,只有站在南侧殿。暗淡灯光下的大殿空谷般肃然宁静,人们手里的烛光像夜空的星星一样跳动着,感觉自己置身宇宙之中,心中升腾起一种无法抑制的情绪波动。我静静地站在那里。

圣诞子夜弥撒由巴黎教区红衣大主教让-马里·绿斯蒂热主礼。管风琴奏响了,唱诗班的唱起了《平安夜》,安详的摇篮曲调感觉是来自天国的声音。接着,低沉浑厚的圣诞钟声敲响了,感到脚下的大地跟着震动起来,我屏住呼吸,设法辨别出哪一声是从南塔楼传出来的。

巴黎圣母院管风琴

接着是《今天基督降生》《圣母颂》等圣诞颂歌。颂歌声中迎来了子夜弥撒的高潮:迎圣婴。

高潮过后的几组颂歌又让平安夜宁静了下来。然后,修士们端着篮子,向大家发放代表耶稣身体的圣饼。吃完圣饼,大家互相握手,互祝“Joyeux Noёl”(圣诞快乐)。

圣诞子夜弥撒结束了,我跟着人群走出巴黎圣母院大门,广场上“Joyeux Noёl”响成一片,大家不管是否相识,都真诚地送上祝福。

我没有搭乘地铁,一路走着回到了意大利广场附近的住所,街道上开车的青年唱着、喊着通过,见我总是高呼“Joyeux Noёl”,我也不断地回着“Joyeux Noёl”。

正因为自己曾与巴黎圣母院亲密接触,我为巴黎圣母院大火感到悲痛。

巴黎圣母院起火后,法国总统马克龙在火灾现场说:“巴黎圣母院是法国人的艺术,是人类的遗产,呼吁国际社会帮助重建在火灾中受损的圣母院。”

从塞纳河一侧观看巴黎圣母院 摄于2008年

法国富豪们慷慨解囊,一天内就为巴黎圣母院重建捐款7.5亿欧元。法国开云集团总裁弗朗索瓦-亨利·皮诺特家族带头捐了1亿欧元,并且宣布放弃减税优惠,不让法国纳税人为此承受负担。路易威登集团总裁伯纳德·阿诺特家族捐了2亿欧元。欧莱雅集团掌门人弗朗索瓦丝·贝当古-梅耶尔也捐了2亿欧元。道达尔公司捐了1亿欧元。

巴黎圣母院虽然在这次大火中毁损,但它的石头还在,玻璃还在,筋骨还在,血脉还在,相信,巴黎圣母院必将会以崭新的面貌展现在世人面前。(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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