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引起全国关注的西安奔驰女车主“坐引擎盖”维权，苏州的天籁女车主陈瑾荣可谓是按照法律法规进行了“教科书式”的维权。
两年多来，为讨回上牌服务费、新车检测(PDI)费，她通过向消协、工商投诉，期间查出了汽车销售公司收取的372余万元“金融服务费”、577余万元上牌费等问题，又通过行政复议、行政诉讼，追问不明消费的合法性以及监管缘何失察。
到今天，陈瑾荣反映和追问的问题依然悬而未决，她开着那辆未经PDI检测的天籁轿车，心惊胆战地行驶在维权的路上。
天籁女车主购车遇“四坎”
2017年元旦刚过，工作生活在苏州的陈瑾荣打算卖掉开了十年的雪佛兰，“以旧换新”买下人生第二辆汽车。
没想到，这次购车开启了陈瑾荣一场长达两年零三个多月的维权之旅。
2017年1月8日，陈瑾荣和家人来到苏州风顺汽车销售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风顺公司)伟海4S店，挑选了一辆新天籁(2016款)轿车。
“到我们这里能贷款的基本都贷款”、“您可以将首付以外留下的钱买理财”……在“砍价”的过程中，业务员不断将贷款和优惠幅度绑定，购车贷款有一至两年的免息期，只需交纳一部分贷款手续费，其中最低一台车的贷款手续费为3000元。
不过，陈瑾荣认为自己有能力支付全部车款，坚持全款购车，最终以197980元与风顺公司签订了新车销售合同，并支付了5000元定金，双方约定2月底提车。
这笔近20万元的费用中，除了裸车价178400元，还需支付16100元的车辆购置税、2880的上牌费、600元的新车待检费。
陈瑾荣告诉记者，距上一次买车已有十年之久，自己已经忘记买车时都需要办什么手续，签合同的时候对上牌费、新车待检费并没有什么概念。
到了当年2月下旬，风顺公司要求陈瑾荣提车前先在4S店购买车险。由于工作原因陈瑾荣对保险行业有些了解，并不想在4S店购买车险。
此时，陈瑾荣已将合同约定的购车款通过银行转账方式支付给风顺公司。
风顺公司则表示如果陈瑾荣不购买指定的车险就要额外补交1000元，否则无法开具发票和提车。
陈瑾荣无奈之下拨打了12315投诉。在苏州市消费者协会木渎分会的协调下，风顺公司和陈瑾荣各退了一步：陈瑾荣在风顺公司4S店缴纳交强险、风顺公司允许她提车。
提车时，陈瑾荣才发现，购车款中的2880元上牌费指的是4S店代她上牌，风顺公司出具的《车辆购置费用明细表》载明上牌费包括车辆牌征费和上牌服务费，“费用征收单位”分别为苏州市车辆管理所和风顺公司。
陈瑾荣不明白：本人直接去车管所花100多元就能上牌，为何风顺公司要额外收取如此多的费用？
陈瑾荣更想不明白的还有新车待检费。
新车检测又称为PDI，指经销商对乘用车新车进行的售前检查，其目的是“为消费者提供一辆合格的车”。陈瑾荣想，难道检测新车合格后销售，不应该是厂家和经销商的义务？为何还需要消费者自己出钱让经销商去检测？
陈瑾荣认为风顺公司涉嫌违法收费，这已经不是消费者协会能够解决的事，需要政府有关部门监管。于是她直接向当地工商部门举报。
在苏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现苏州市市场监督管理局)的介入下，风顺公司退还了上牌费和新车待检费共3580元(明细表上两项费用共3480元)，但没有为陈瑾荣提供PDI检测。陈瑾荣只得请司机将车开回家。
“问题发票”牵出近千万乱收费
正当陈瑾荣纳闷为何风顺公司多退了她100元时，让她更想不通的事情出现了：风顺公司在购车时承诺赠送的四桶机油迟迟没有兑现，但是给她开了一桶机油价值的发票，更诡异的是——发票联上方还清晰印着“贷款手续费4400元”。
自己一没拿到机油，二没用贷款，哪来的这两项收费？陈瑾荣怀疑，这是风顺公司为了应付工商和税务部门的“障眼法”。
带着这些疑惑，陈瑾荣将风顺公司举报至苏州市工商局经济监督检查处。该局于2017年3月8日正式立案。
针对上牌费，风顺公司的财务经理在接受苏州工商局询问时表示，向客户收取该项费用“没有什么标准，大部分是收取2880元/辆”，其中125元/辆交给车管所，属于“代收代交”，直接给客户提供车管所的收款凭证，其余“开具上牌服务费增值税发票”。
而4S店提供“上牌服务”的支出则包括：如果去上牌代理点上牌需支出30元/辆，但是直接去车管所则没有这笔费用(如车辆有贷款还需向车管所缴纳贷款抵押费50元/辆)。剩下每辆2000多元则为纯利。
类似西安奔驰女车主遇到的“金融服务费”，在苏州这里则被称为贷款手续费。这名财务经理表示，风顺公司收取贷款手续费的标准是“3000元每笔加贷款额的2%”，东风日产金融公司在每笔放款时扣除贴息以后汇到风顺公司账户。
东风日产金融公司在致苏州市工商局的《贴息内扣情况说明》中证实了这一说法：东风日产金融公司在向经销商支付贷款时把相应的贴息扣除。
该说明还称，东风日产金融公司作为贷款人、客户作为借款人签署抵押贷款合同时，存在贷款利率和客户借款利率。在贴息产品下，客户借款利率最低可低至零，两者差额由主机厂或经销商承担。并非是“无息”或“免息”贷款，而是由经销商承担了利息部分，需要通过其它手段“找补”回来。
陈瑾荣据此认为，名目虽为贷款手续费，实质却是客户支付的利息。
上牌费和贷款手续费这两项费用，在2016年1月1日至2017年3月31日的15个月内，苏州苏诚会计师事务所受苏州市工商局委托，审计出的数字分别为：5773161.99元，3728223.56元。
审计中还发现，陈瑾荣与风顺公司签订的新车销售合同中“新车待检费”账面反映为精品费(新车装饰费)。
苏州工商局调查至此，让陈瑾荣感到非常欣慰。
“当时觉得，一个政府管理部门能积极回应消费者的举报，并深入广泛调查，发现了金额巨大的乱收费问题，十分难得。”陈瑾荣告诉记者，个人维权过程中帮助更多消费者查出问题自然有些成就感。
但是，苏州工商局对风顺公司的主要违法事实认定和处罚决定，却没让陈瑾荣高兴的心情持续多久。苏州工商局仅针对陈瑾荣举报中的个人上牌费一事作出处罚，责令风顺公司改正违法行为，罚款人民币2000元。其他处罚的违法事实主要围绕风顺公司销售的另一款车型发布违法广告，并不在陈瑾荣举报内容中。
“这分明就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查出了乱收费问题却不深究。”陈瑾荣决定向江苏省工商行政管理局提出行政复议。
是金融服务费还是贷款“跑腿费”
苏州市工商局在《行政复议答复书》中表示，对于风顺公司收取上牌服务费、贷款服务费是否构成物价违法，已将相关线索移送苏州物价局。并且该局还称，在调查中，未发现风顺公司涉嫌违法犯罪线索，故向公安部门、检察院移送就无从谈起。
《行政复议答复书》未能解决陈瑾荣反映的问题，她认为苏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行政不作为，向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此案已于2018年11月27日、2019年2月15日两次开庭审理。
至于移交物价局的原因，此前，苏州工商局在针对陈瑾荣举报风顺公司做出的《案件调查终结报告》中指出，“顾客在购买汽车时，应该说是理性的，大部分顾客关心的是购买该车的总价，而不关心是否收取上牌费等费用(大部分顾客也知道收取上牌服务费等费用已经是该行业的一种潜规则)，所以说以上二次消费不能构成强制消费或消费欺诈”，建议移交物价部门处理。
在陈瑾荣还没弄明白工商局的深意时，物价局又把皮球“踢”了回来。
风顺公司在给苏州市吴中区物价局的一份情况说明上写到：在新车订购完成后，客户自愿在公司办理贷款业务的前提下，则收取客户贷款服务费，具体收费项目为：3000元+贷款金额2%的服务费；若客户不愿委托风顺公司办理贷款业务，公司也会遵照客户意愿由客户自行办理，客户陈瑾荣为全款提车，不涉及金融贷款服务费，故公司并未收取贷款服务费。
苏州市物价局法规处的工作人员向陈瑾荣解释，这个事并不属于物价局的监管职责范围，(物价局监管)要么是明码标价问题、要么属于价格欺诈问题，以上表明风顺公司在收费问题上说明了价格，而且它明确告诉消费者收取贷款手续费，所以风顺公司的问题依然属于工商局的监管范围。
今年2月15日在苏州中院的法庭上，陈瑾荣、苏州市工商局、风顺公司三方展开了激烈辩论。
风顺公司代理律师江苏致邦(苏州)律师事务所律师梁志强认为，风顺公司只是相当于东风金融的一个代理人的身份帮助客户做这些服务，包括像提交资料审核一些客户的证照，并不存在金融许可的问题，“简单一点说就是‘跑腿费’”。
陈瑾荣认为，“风顺公司如果有金融资质，存在违法问题则由银保监会介入，同样在这个前提下，如未告知消费者要收取贷款服务费则由物价局管，而现在风顺公司并没有金融资质，属于超范围经营或无证经营，当然应该由苏州市工商局来管。”
根据庭审笔录，苏州工商局的委托代理人则在法庭上坚称不属于本部门监管，理由是即使风顺公司无证从事经营金融活动，也属于金融监管部门范围。
截至目前，该案尚未宣判。
“金融行业是一个特殊的行业，其市场准入和机构设立具有很严格的限制条件。没有中国银保监会颁发的金融许可证，是不能提供金融服务的。4S店显然没有这个资质。”广东广强律师事务所税务犯罪辩护与研究中心秘书长周筱赟告诉记者，北京、西安、合肥的法院的相关案例都认定汽车销售公司收取金融服务费无法律依据，属非法收取。
周筱赟说，由于4S店没有收取金融服务费的资质，所以大概率不会以4S店名义开发票，否则就坐实其非法收取“金融服务费”，“通常只会开具收据，甚至不开具任何收款凭据，这其中涉嫌更严重的逃税问题。”
这一观点与陈瑾荣此前的做法不谋而合。陈瑾荣认为，此次两年多的维权，涉及自身的金钱损失其实没有多少，她更担心以后的消费者在4S店继续“被金融服务”以及国家在税收方面的损失。
4月22日下午，记者就陈瑾荣投诉的问题、工商处罚决定及移送案件的最新进展，联系苏州市工商局办公室、法规处和经济监督检查处，截至记者发稿时，未获得相关回应。
2018年年中，陈瑾荣向国家税务总局苏州市税务局举报风顺公司涉嫌偷税漏税。目前，苏州市吴中区税务局正在依法对该举报案件进行查处。
“其实我平时坚持健身，身体弹跳性很好，我翻跳上车顶都不费劲。”维权至今，看到最近西安奔驰女车主“坐引擎盖”维权迅速得到解决后，她苦笑着告诉记者，现在还是选择相信法律。（耿学清）
来源 | 中国青年报
责编 | 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