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派记者 谢杨柳
一
“巴黎烧了吗?”
1944年8月25日,希特勒在巴黎即将解放的那天,缩在一个名为“狼穴”的地堡里,如此责问他的总参谋长。
在此前两天,驻扎巴黎的德军司令冯·肖尔铁茨就接到希特勒的命令,被要求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巴黎决不能沦于敌人之手,万一发生此一情况,敌人在那里找到的只能是一片废墟……”
一向以执行“焦土政策”闻名的肖尔铁茨,面对这一命令陷入了不安:他怀疑元首已经彻底疯了,竟然想要毁掉巴黎——一座拥有埃菲尔铁塔、凡尔赛宫、卢浮宫以及巴黎圣母院的城市!
但身为纳粹军人,他逐渐冷静下来,命令在巴黎各大著名建筑下埋藏炸药:荣军院地下室被埋藏两吨,圣母院地窖被埋藏三吨。
与此同时,巴黎地下义军为了法兰西的荣耀,决定在盟军入城以前举行暴动,为此不惜牺牲巴黎。义军首领之一罗杰·维永慷慨激昂地说:“巴黎宁可像华沙一样被毁掉,也比偷生下来再经历一次1940年好!”
巧的是,两个月前登陆的盟军也有意放弃巴黎,直捣希特勒老巢。
这时,德军、盟军与义军在没有交流的情况下,达成了一个残酷的共识:为了各自的军事目的,巴黎这座欧洲之都,随时可以牺牲在炮火之中。
就在所有人都要放弃巴黎的时候,巴黎傀儡市长皮埃尔·泰丁格在绝望之下,邀请肖尔铁茨在阳台上最后一次俯瞰巴黎。报告文学《巴黎烧了吗》的作者如此描述他们看到的场景:
“在杜伊勒里花园的绿色草坪中间,未来的小水手们把玩具帆船放在圆形小池塘里。在河的对岸,中午灿烂的阳光下,荣军院的金色圆顶闪闪发光。在它的背后,埃菲尔铁塔耸立在万里晴空之中……”
二
上面描述的场景,可能是历史上最惊险、最具戏剧性的时刻之一。
跳出历史,我们当然知道,巴黎并没有毁灭——埃菲尔铁塔安好,凡尔赛宫无恙,巴黎圣母院则直至昨天才经历一场历史性的大火……
我们可以猜出最后的结局:铁血将军肖尔铁茨被面前的壮丽景象所感动,长久以来由纳粹思想禁锢的内心,在刹那间获得释放,得以重新体验美好、轻柔的事物。这一微妙的转变,使巴黎得以延续至今。
或者换个角度,我们可以说:巴黎以她无与伦比的美,拯救了自身。
回顾历史,我们似乎仍可听到肖尔铁茨发自内心的赞叹,希特勒气急败坏的吼叫,以及巴黎人民在解放日的欢呼。当然,还有塞纳河永远轻快的波声。
这片成就了雨果、巴尔扎克、福楼拜、莫泊桑的土地,将继续作为美的圣地为艺术提供灵感,继续上演《午夜巴黎》的文艺,《革命之路》的激情,以及《巴黎天空下》的浪漫。
然而,希特勒留下的问题仍然未能解释:为什么一个酷爱读书、追求艺术的人,会轻易下令毁灭最美好的事物?
这个问题可以与今天的热点话题联系在一起:就在巴黎圣母院遭遇火灾之后,网上出现许多键盘侠,将此事件与一个多世纪前的火烧圆明园联系在一起,并为圣母院火灾鼓掌叫好。
或许,人的审美能力真的与读书、教育关系不大。这种能力,不仅关乎对艺术的理解与对知识的掌握,更关乎存在于一个人内心深处的真与善。正如哲学的本质是爱智慧,美的本质则是爱美,而不是对美的占有能力或破坏能力。
正如木心所说:“没有审美力是绝症,知识也救不了!”
三
在历史上,曾发生过许多著名建筑被焚毁的事件。比如毁于项羽一炬的阿房宫,被雷电击中的永宁寺塔,以及焚于战火的亚历山大图书馆。
即使时空远隔,一个热爱美、追求美、崇敬美的人,在读到这些记载的时候,也必将感到猛然揪心,甚至为之落泪。更何况是看到同时代最古老、最壮美的建筑之一一夕遭劫?
那些认为此次火灾纯系“因果报应”的键盘侠们,可以反思一下自己的审美缺陷了。
话说回来,知识尚不分国界,何况于美?在美的毁灭面前,幸灾乐祸的人其实与项羽、尼禄、希特勒们一样,都是美的敌人,无论有怎样充分的理由!
面对巴黎圣母院在18、19世纪遭到的破坏,雨果曾悲痛地写道:“时间和人使这些卓绝的艺术遭受了什么样的摧残?关于这一切,关于古老的高卢历史,关于整个哥特式艺术,现在还有什么存留给我们呢?”
这才是对于美真正应抱持的态度。
当然,我们不能指望幸灾乐祸的键盘侠们有雨果这种崇高情怀。但是至少,在查阅了巴黎圣母院的历史以后,应该对这座“石头的交响乐”保持最起码的崇敬:
1455年,圣女贞德在巴黎圣母院被平反昭雪,她的长剑与雕像一直留在巴黎圣母院的厅堂;
1801年,拿破仑在巴黎圣母院加冕称帝,迫不及待地从教皇手中夺过冠冕,这一幕在大卫笔下永恒定格;
1945年,巴黎人民在这里聆听二战胜利赞美诗;
1970年,法国人民在这里送别戴高乐将军……
最后,让我们回到开头的故事。就在巴黎解放的那天,盟军中有一名来自美国乔治亚州的士兵,在阳台欣赏巴黎美妙的黄昏:埃菲尔铁塔颀长的影子,圣母院高耸的双塔,塞纳河懒洋洋的河水……
慢慢地,整个巴黎亮了起来。那位士兵不禁目瞪口呆,他身旁一位太太轻声说:“光明之城!”
愿巴黎与美永存,愿圣母院早日修复!(更多新闻资讯,请关注羊城派 pai.ycwb.com)
来源 | 羊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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