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羊城派记者 崔文灿
如果你生活在北国乡村——如果是二三十年前,那么对于玉米秆垛一定不陌生。
每年九月末、十月初,寒露前后,原野里失去玉米壮胆的一排排秸秆早已等待得不耐烦,亟待归家。
一大早朝霞未散,农人们到地里来,他们戴上手套,来不及感叹便在湿漉漉的原野里弯下腰,一镰镰,玉米秆迎刀倒下,仿佛切豆腐块,很快,整片在秋风中摇摆的方阵变得平坦,露出整齐短促的玉米茬,一行行在田野里奔跑、蜿蜒。
牛车,驴车,马车,小四轮,在田埂间跃跃欲试,马或驴在微寒的晨风中不时吐气喷鼻,对地里忙碌的人发出暗示。前面的人割,后面的人抱,玉米秆很快被装上车辆。
长鞭子甩起来,牛马驴有昨夜加料垫底,蹄下抖足了劲,跑得紧,也许偏逢小四轮此时鸣笛,驴马的车夫们一边用鞭子归拢牲口,一边笑骂一句。押车的人此刻正坐在高高的玉米垛上,暗暗笑着和车老板打招呼。
泛着米香的秋风里,小院的门口,场院,路边,当街,随处可见玉米秆被方方正正地垛起来,一人多高,劳作归来的老牛脖子一扭,扯一口,伴着踢踢踏踏的脚步慢吞吞地嚼着,嘴巴淌着长长的涎水,这时主人是绝不会吆喝它们的。
玉米秆垛又像一块大魔方,又仿佛沉默质朴的乡村卫士,孩子们却把他们当作避风的城堡,躲猫猫,有时也做休息的大床。乡村孩子的玩乐是自由的,某一天玩得兴起,时间可以长长地延展至月上中天。
他们在那些大魔方间追逐,或者猛地跳出来吓唬小伙伴,累了,就爬上最高的垛顶,看星星在很近的天边,仿佛伸手可及,月光静静地照着村边的原野,河流哗哗的水声隐隐传来,伙伴们头挨头躺在一起,讲着有趣的事儿。谁如果有传奇的故事,此刻最受欢迎,故事讲毕,大家还沉浸在情节里,此时便只听见月光洒落的声音。
吃食也是很好的话题,大家讲述自己曾经吃过的美食,直讲到各自咽口水。第一次听说猕猴桃,就是那时候。
同村有个小伙伴的舅舅在广东,他去探过亲,他描绘的猕猴桃的颜色、模样都是大家想不到的,因为没有参照物,也不知道除了红、黄、白的苹果,梨,桃杏之外,还有跟灰土面差不多颜色的水果,单就那怪怪的名字也令人生发联想和好奇。
也就是在那次,我躺在高高的玉米秆垛上,看着头上的月亮,心里想,长大了,一定走出村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尝尝村子里没有的东西。现在想来这想法幼稚得可笑,可当时觉得那么认真而神圣,内心里满满装的是着梦想的骄傲。
玉米秆垛也不光是孩子们的天堂,也是乡村爱情的滋生地,有时孩子们会因为听到月光下的细语而捂嘴偷笑,或者有顽皮的石子丢过去,来个石惊鸳鸯。都是同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五百年前一家人,所以不会责怪,但也有遇到愣头青的,跑出来,满场院的追,于是月光下,大的、小的身影,影影绰绰笑声一片。
常于夜半醒来,看窗外月光浅落,想起梦中高高的玉米秆垛,月光下无邪的笑声,多么想回到从前,静谧的乡村,无垠流泻的月光,月光覆盖的广袤原野,通透与澄澈无边无际。
可人生惯常的境界总是“身欲奋飞病在床”,只好任惆怅与向往在无边的月光里徘徊,可斗室陋床又怎么能与那月光下高高的玉米垛比呢?
来源 | 《羊城晚报》2018年10月28日A12版,文字 | 陈柏清
图片 | 视觉中国
责编 | 樊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