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花地文学榜分享特辑③

11月25日-29日，“2025花地文学榜·新大众文艺周”年度致敬分享会在广州举办。

梁衡《重阳》（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4年1月）获评年度散文。在此特发表文学榜致敬辞，以及作家感言、专访——

【致敬辞】

梁衡的散文集《重阳》，既有对青春岁月的深情回忆，也有“踏遍青山写古树”的精彩华章。他的散文为美而写，为思想而写，始终关乎“大事、大情、大理”。

他集记者的敏锐、作家的文笔、学者的积淀、官员的责任于一身，探访名山大川，捕捉身边风景，将自然风貌与历史事件勾连融通，涵养出深沉的人文关怀；近些年来，更倡导人文森林学理念，不忘“妙手著文章”的文学初心，践行“铁肩担道义”的文化自觉，在多元消费的时代，为散文创作注入了一股如拂面清风的正能量。

【感 言】

“一大二为三层五诀”成五彩文章

梁 衡

我写散文主要和我的新闻经历有关，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内蒙古最基层当记者，后在《光明日报》驻山西记者站。记者身份让我走遍了全国的山山水水，所以我早期写山水散文比较多；调到北京工作以后，在管理层接触到一些资料，才开始转向写人物散文。

《重阳》这本书的内容跨度有半个多世纪，有我在边疆工作的回忆，有改革开放中的人和事，有退休后独创的“人文森林学”，用散文书写学术，书写“树梢上的中国”。这里浓缩着一个时代的影子，也反映了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的心声。

前后50多年的写作实践摸索，我总结了一个公式，叫“一大二为三层五诀”。“一大”是指我提倡写“大事、大情、大理”，特别首选大题材书写。“二为”是指文章要为思想而写，为美而写。“三层”是指好文章应该有三个层次的美——形境、情境和理境。

“五诀”是指文章的5个基本要素：“形、事、情、理、典”。“形”是外形描写，“事”指事件叙述，“情”是感情的抒发，“理”是事物内部哲理的揭示，“典”是典故。其中形、事为实，情、理为虚，典是作者的知识储备。虚实转换，交错使用，才成五彩文章。这只是我的“自制秘方”，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访 谈】

1、要追求创造式写作、积累式阅读

羊城晚报：2025花地文学榜年度散文是《重阳》，与您前两部散文集《觅渡》《洗尘》相比有何异同？

梁衡：这三部作品是一个系列，它们共同记录了一个时代里国家的变革，记录了一个知识分子的心声。

1968年我大学毕业，到退休大约38年时间。前一半时间几乎都在当记者，拿着采访本在一线采访。后来主要从事新闻管理工作，直到退休。多年的新闻工作让我有机会深入观察生活，积累了很多创作素材。

第一部《觅渡》中，山水散文比较多，收入语文课本的《晋祠》就在这本里。还有影响较大的是写瞿秋白的《觅渡，觅渡，渡何处》、写周恩来的《大无大有周恩来》，也都收录于此。

第二部《洗尘》收录了我2005年到2012年的文章，除了写历史人物，那时我已是新闻领域的管理者，生活决定作品，该书就增加了“为官为政”一节。

第三部《重阳》又多了一个新选题，就是寻找古树，把自然、文化、历史交融在一起，这是我退休以后的创作重点，同时还有一些回忆文章。

羊城晚报：20世纪60年代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重要阶段，出现了“当代散文三大家”——杨朔、刘白羽、秦牧。那时的散文和当下的散文各有什么可取之处？存在什么问题？

梁衡：这个问题应该由评论家来谈，我只是个散文写作者，只稍微谈一点体会。

这三位作家对我们这一代人的影响很大。杨朔的文字很好，但过于政治化，不管写景、写人都要贴上政治标签，后来形成了写作定式。1982年我发表《当前散文创作的几个问题》，最早对杨朔的散文模式提出反思。

刘白羽的散文气象很宏大，但我觉得有点像“宫殿”，很华丽但没法住人。秦牧的散文更接地气，我更喜欢。其实秦牧算是我的散文启蒙老师。小学时我攒的零花钱，买的第一本散文集就是秦牧的《艺海拾贝》。他写的《社稷坛抒情》一文我几乎能背下来。秦牧的散文耐读，因为它蕴含着深厚的思想性，这基于他对历史的理解。

当下的散文有两种倾向我认为要警惕。一种是篇幅很冗长，有点像报告文学甚至中篇小说，但在思想和审美上的高度上还有欠缺，有时会掺杂虚构想象。我认为散文和小说有个最大的区别，散文一定是真实的，这是我坚持的原则。另一种倾向是沉溺于自我陶醉的情绪，不关心现实，只关心自己的情趣，这种文字也很难突破平庸。

我提倡写“大事、大情、大理”，题材要大，蕴含国家民族情怀，还能揭示出历史规律或人性真理的文章，才可能在多年以后留得下来。

羊城晚报：“私人化写作”能不能留下好作品？

梁衡：写作分两种。一种是宣泄式写作，就像写日记，抒发心里的感情，这无可厚非。另一种是创造式写作，它追求思想的深度与审美的境界，努力挖掘独特的思想内涵和艺术美感，这显然属于更高的层次。

相应的，阅读也分两种，一种是消费性阅读，主要为了轻松消遣。另一种是积累式阅读，能为人的精神注入养分，日后转化为写作的积累，比如提到爱国主义，能想到岳飞、文天祥、张自忠这样的人物。

这样对照，你的问题就好理解了。我认为要追求创造式的写作、积累式的阅读。

2、为文第一要激动

羊城晚报：您的散文写作涉及大量历史人物事件，写瞿秋白花了6年，写周恩来前后经过了20年。是怎样的过程？如何将大量文献档案融化于写作之中？

梁衡：我在1998年写完《大无大有周恩来》，这篇文章我坚持了20年。这涉及我写作的态度。我不是个专业作家，没有签约的压力，文学是我业余的爱好，这反而更自由，不会刻意地追求成为名家。我并不是想写出一篇名作，只是想替周总理把心里的那份压抑挑明了，替老百姓把敬仰表达出来，是对时代的一种回应。

我第一次接触“打倒四人帮”的资料是1976年，第二年在中国历史博物馆（中国国家博物馆前身）办了关于周恩来的展览，当时我还在山西工作，专门坐火车来看展。那些和周恩来有关的文物让我触动很大，比如他工作的台历翻在他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天，他临终时戴的手表停在他去世的那一刻，他的睡衣破旧得像纱渔网……这触动我写下《一个伟人生命的价值》一文，大概2000字。

为文第一要激动。首先这个内容“激动”了我，我也想把“激动”传达给读者。

后来我到了新闻出版署工作，有了接触更多资料的可能。当时调出的资料堆得比桌子还高，那些回忆文章大部分来自周恩来身边的人，如秘书、司机、警卫等。这些材料细节丰富，但缺少一个核心的提炼。

我认为“文学是一种翻译”，将各类素材转化为文学语言，兼顾情节、形象与抒情等。我投入大量时间归纳出周恩来的“六个无”——死不留灰、生而无后、官而不显、党而不私、劳而无怨、去不留言的品格。这是在大量资料的基础上进行的提炼和归纳。

羊城晚报：退休后您开始转向写古树，这是什么契机？

梁衡：退休以后，我成为全国人大农业农村委员会委员，有机会接触到许多古树。古树承载着深厚的历史文化。

在我看来，记录历史有几种方式，一种是文字，比如司马迁写《史记》。一种是文物、遗址，例如故宫、长城、金字塔，都能讲故事。还有一种就是古树，有的古树见证了几千年的历史。我写的人文古树，是有年头有故事有传奇、与重大的历史事件联系在一起的树，纵向看来是历史的里程碑，横向看是当地的地理坐标。

散文集《重阳》的书名就是取自《带伤的重阳木》一文，是写彭德怀元帅1958年回乡调查，亲手救下一棵将要被砍倒的400年树龄的重阳木。文章借这棵树，反思“大跃进”时期的教训，表达对彭德怀为民请命、刚正不阿的精神的缅怀。

3、新大众文艺创作者中可能出现好作家

羊城晚报：您有过多种身份，记者、作家、新闻管理者等等，哪一种身份对您影响最大？

梁衡：我最基本的身份是记者，一个新闻人。我常说新闻是一个最好的平台，如果年轻人毕业先当4年记者，相当于再上一个大学，能够接触社会的方方面面。

记者首先培养了一个人的责任心，这让我在选题时自然而然地倾向于关注时代、民族的大命题。记者还培养了人的独立思考能力，判断真伪、洞察本质。这让我不跟风、不盲从。

记者的天职是求真，作家的追求是审美和创造。比如面对社会事件，记者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事件能不能报道，是正面还是负面，会对社会产生什么影响。他首先考虑的是社会责任。而作家的第一感觉是事情有没有故事性，能不能写成小说或剧本，他更侧重于个人化的表达和创作。

当然作家有他的优势，在新闻受到客观制约的领域，作家反而可以弥补新闻的不足，能以另一种方式抵达真实。

羊城晚报：您如何看待当下的媒体环境？

梁衡：现在短视频盛行、流量至上的环境中，我也理解媒体的生存压力。但是，不要被消费性的内容完全淹没。佛教里讲“发愿”，你们也要有勇气“发一个大愿”。就某一个重要的社会问题，做出一篇有分量的报道，集结力量干成一件大事。广东新闻界有调查报道、舆论监督的优良传统，能不能把它重新拾起来，这取决于你们有没有这份责任心和勇气。

羊城晚报：随着群众文化生活日益丰富，外卖员、快递员出身的作家都进入大众视野，都能成为新大众文艺的创作者。您对此有什么观察和感悟？

梁衡：这种现象非常好，文学的本质是艺术，这说明审美需求正在成为大众的普遍追求。人们不再只是被动地接受文化产品，而是主动地用文学艺术来表达，这是一种社会的进步。

但我认为写作分两种，宣泄式和创造式，现在大部分“新大众文艺”还停留在宣泄阶段，在此基础上，肯定慢慢会出现一些优秀作家，所谓“有了平原才有高原，有了高原还会有高峰”——总会有人由宣泄式写作变成创造式写作，也许几年以后在新大众文艺创作者中会出现好的作家，在思想上和审美上都能达到一定质量。

【2025花地文学榜 · 新大众文艺周】

2013年羊城晚报正式创设花地文学榜，一年一度对中国当代文坛创作进行梳理和总结，也为广大读者提供最具含金量的“全民阅读”年度书单。

2025花地文学榜由羊城晚报报业集团（羊城晚报社）、广州市荔湾区人民政府联合主办，焕新升级为“新大众文艺周”，系列文化活动于11月25日至29日在荔湾举行，与广大市民和文友一起，共享冬日里的文学盛宴。

文字访谈 | 记者 周欣怡 实习生 李岑
视频文案 | 记者 周欣怡
图、视频拍摄 | 记者 邓鼎园 宋金峪 李论
视频剪辑、包装 | 记者 麦宇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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